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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北京吃喝玩乐系列:旧京杂忆 (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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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京吃喝玩乐系列:旧京杂忆 (转贴)   
安普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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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元勋

头衔: 海归元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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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 性别:男
加入时间: 2004/02/21
文章: 26038
来自: 中国美国的飞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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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北京吃喝玩乐系列:旧京杂忆 (转贴) (2133 reads)      时间: 2004-7-27 周二, 13:02   

作者:安普若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旧京杂忆



俞斯昭(烟波钓客)

目录
1.盐务学校
2。凌霄汉阁主。
3.王氏父子兄弟
4.田桂凤
5.三十年代的女艺人
6.西单横二条票房
7.剧坛往事八则.
8.果局子藕局子警察局子
9.墨猴袖狗蛐蛐罐儿
10.老德顺合意斋烤肉季
11.撷英番菜馆
12.金安氏大药房
13.几宗难忘的美食
14.也写写四合院
15.南河沿道上的骆驼

前言

我是1928年和老爸从山西搬到北京的,一住七八十年.和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相比,当然算不上老北京。“旧京”只是和如今晚儿所见高楼林立的北京相对而言。

我今年九十三岁,这七八十年间经历的人和事有些就和昨天才发生一样,清清楚楚;可是有的就模糊了,串联不起来,因涉及面广,够得上‘杂”。但在写成文字时,我力求‘高保真”,‘原汁原味”。附一小令,结束开场自。

和梦也做不成,
梦醒处了无痕,
却到哪里去寻?
往事不堪回首,
极目处唯见:
残照当楼,
月明依旧。


盐务学校

这是一所很特别的学校:它不是教育机构设立的,而是当年的财政部主办的。共有两所:一个是在东城区大雅宝胡同的税务学校(全称“国立税务专门学校“);另一个就是盐务学校(全称“国立盐务专门学校”)。

财政部为什么要办这两个学校呢?因为那时全国关、盐两税大权都操在外国人手里。各地的海关和盐税局(盐务稽核所)都需要大批中英文兼通的工作人员,其专业性又特强。大专院校文理两科学生一般是应付不来的。

我和其他同学在高中毕业后报考盐务学校只是为了这个学校能在毕业后保送就业、当年社会上“毕业即失业”的阴影罩不到头上来。

盐务学校座落在东城区灯市口东口内 大约100米,座北朝南,占地很广,据说是明朝奸相严嵩的府址。校长徐宝璜,(我后来在其他文件中曾见过徐的名字,毁誉不一,誉他的说徐氏办学认真,造就了不少人材,毁他的说徐是政客兼学阀。其实徐先生办学是有成绩的。)教务长是粤人陈应?,各门课程除盐政史(主讲是左树珍)和国文(主讲是徐彬彬)两课用中文课本并用国语讲授外,其余各课一律是英文课本,一般用英语讲解,极少用中文。当时英文老师是英国人李治(Dr. Redge ),他兼任《北京导报》(Peking Chronicle)英文版总编,跛足。他的讲课方法很特别,一本《哥伦布》(Colombus)薄薄不到十页,一讲四年。上课第一天,就问同学有没有字典?第二天,大家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英汉模范字典》带来,李氏把字典尽投火炉,付之一炬。责令大家立即去琉璃厂买《牛津大字典)(Conecise oxford Dictionary)。当时这么一本字典相当于好多袋进口澳洲面粉(每袋约两元多大洋)。同学中清贫的居多,实在买不起,李氏答允可以合用,但带有中文注释的“模范字典”绝不准再用。第二天又问同学学过文法没有?大家以《纳氏文法》( Nesfeild Grammar)相告,李氏说纳氏已死了几百年啦。他的文法也死了,学那个没用,要从头来过。(后来才知道纳氏当年写书是为了适应英人统治印度,并非正规语法书)。同时又不准在课堂上再用华语交谈。就这样打着鸭子硬上架,整整四年,苦头吃足,收获不小。

在英文进修方面,另设有“英语会话’”,由英国人纽兰特(Mr.Newland)任教。他的教学方法更是特别,上课不在课堂,而是带领大家出校逛街,学校离东安市场不远,去的次数最多。有时在路旁饭摊小坐,吃这吃那,由他掏腰包请客。北京各处名胜,自然一处不落,远在前门外的八大胡同(妓院所在地)也照去不误。纽氏的中国话很标准,比北京人还老北京。英语是标准的牛津口音和现在的美国英语大不相同。

我有这样的英文底子,可惜用非所学。在陕西盐税局干了三年的英文司事(English clerk),来往文书都用英文。当时的副收税官葛培尔( Mr.Cape11),比利时人,有时给他当当翻译。 1947年在天津“行总”(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CNRRA)天津储运局干了一年,曾用过英文,以后几十年始终再没机会使用。

我也曾沾过会英文的光:那是1937年我因病住进温州白累德医院,主刀的是英人施德福大夫,看护是英人施密斯小组,因双方语言没有隔阂,几乎无话不说,精神安慰极大。

盐校课程和一般大专不尽相同:有国际法;由张昶云教授主讲(张原是清华大学校长)。又加伦理学、逻辑学、经济思想史、统计学、会计学、有机化学、无机化学、高等物理、高等代数、解析几何、微积分等等。由当时名教授如唐悦良(某届政府的外交部次长)、廖世功(驻苏大使)等任教。可惜学而无用,等于白学。四年盐校,最后换得了月收入八十多元现大洋的小官吏。从此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

凌霄汉阁主

徐彬彬,字凌霄,别号凌霄汉阁主,江苏宜兴人,我盐校的语文老师,也是三四十年代的名剧评家。

先生家住宣外校场三条,有两个儿子,长子泽佑,是盐校同班同学,次子泽民。

因我从小就爱好文学,和先生就特别亲近,经常到他家串门。在他家曾见到梅兰芳先生、程砚秋先生等人。有时陪师母打打小牌,梅先生偶而也玩玩,程先生绝对不打。

徐先生学问渊博,特别是诗词章诂之学。旧学根底深厚,为人正派,四五个年头没见过女伶人去过他家。他的剧评也都是从京剧的艺术要求和剧情的发展变化有所建树而发为议论,绝少涉及演员表演方面的长短得失,特别是个人隐私。从不吹捧某人,更不贬抑某人,以为猎取金钱的资本。高风亮节,令人衷心折服。

徐先生珍爱戏剧,也能演京剧。我虽没有赶上看他的演出,但曾看到徐先生和梅先生合演《女起解》的剧照,徐饰崇公道。有和程先生合演的《打渔杀家》,徐演萧恩。

我1933年盐校毕业,即到陕西供职。不久,“七七事变”,北平沦陷,日寇对中国文化肆意践踏,当然更不放过文化人。徐先生抑郁不乐,不久即逝世。

前几年,我曾到校场三条一带转悠,旧日景象荡然无存,只能写这篇短文来悼念他老人家了。

王氏父子兄弟

1932年秋,同学赵毓鑫遭母丧,让我来管这场“白事”。我就在潘家河沿赵家住了一阵。赵的父亲赵子齐,是有名的大夫,交游广阔。开吊那天,来客不少。有两位岁数仿佛的青年,一式儿的打扮,青衣小帽,白袜素鞋,特透着边式俏皮。这就是名伶王少卿、王幼卿哥儿俩。哥儿俩的上一辈,就是一代宗师王瑶卿和名须生王凤卿老哥儿俩。

王家住大马神庙25号,全家都过夜生活;不到中午不起床,夜里两三点不睡是常事。我一边白天念书,晚上就到王家串门,很来往了一阵子。

王凤卿先生是名须生,瑶卿是旦行的魁首。老兄弟俩和谭鑫培、杨小楼、金秀山等老前辈都在清廷应过差,受过“老佛爷”的恩典。进了民国,凤卿组班唱戏,常去天津、上海演出。侄儿幼卿给他跨刀。凤老自成一派;嗓音高亢洪亮,黄锺大吕,另有一番韵味。和谭、余的委宛细腻,抑扬顿挫,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都是当年数得着的好角色。瑶卿先生息影家园,专以授徒为乐,浸假而成为旦行一代宗师。四大名旦、四大坤伶、四小名旦、先后列入门墙。当年京剧界唱旦行的,无不以能和瑶卿先生沾上点边为荣。

小哥儿俩,少卿专为梅先生操二胡,和琴师徐兰沅珠联璧合,一时无两。幼卿工青衣,正宗正派,能戏也多,扮相微嫌清苦,一直没大唱红。大伙管这哥儿俩,叫少卿二片儿,幼卿三片儿。

王家特讲求吃喝,他家的宵夜当年名满四城,不少人就是奔这顿宵夜才陪着熬夜的。每天一到下午,笙鼓弦索,此起彼落。有特意来唱给“老爷子”听的,有借地方吊嗓子的,也有小声哼哼的。习练身段步法的,反正旦行里的全活,这里全有。我是这一大堆人马当中的一个“棒槌”。

王家有位姑娘,是少卿他们的妹妹,也能操琴,而且不在哥哥之下。某次下午,凤卿幼卿叔侄俩在西单哈尔飞大戏院唱《汾河湾》,少卿临时误场。那时文武场是暗场。这位姑娘立马操起琴来给小哥哥伴奏。直到散场,听戏的也没听得出来,反而说今儿个是怎么啦。二片白天也卯上啦。可见这位姑娘技高一等。

王家还有位老铁姑娘,那时才十来岁,唱得也头头是道,名师出高徒,一点不假。

四大名旦梅、程、荀、尚都是瑶卿先生的入室弟子。梅先生尤其虚心。排个新戏,设计个新腔,几乎都在王老先生烟盘边定下来的(瑶卿先生晚年吸鸦片)。反复推敲琢磨,定腔定音,一个新腔的产生,不知要花费他们多少心血气力?观众坐享其成,是很难想到他们的敬业精神的。

四大坤伶新艳秋、章遏云、华慧麟、言慧珠和四小名旦李世芳、毛世来、宋德珠、张君秋也在王门求过教,有的正式拜了师,有的是“私淑前贤”,自动认王老先生为师的。后来还有梁小鸾、吴素秋等人,也是以王门子弟来作号召的。

瑶卿先生深谙音律,通晓音韵学。谱订新腔,往往借鉴于其他剧种,或者从京剧不同行当中移植。经过梅、程等人的舞台实践,定腔定音,终于大成。和他齐名的陈德霖老先生以《祭江》、《祭塔》两剧驰名菊坛。我们听他的两祭唱片,大段反二黄老腔老调,已经引不起什么美感和欣赏情趣。所以说王瑶卿是京剧改革的先行者、第一人,他是当之无愧的。

王氏父子兄弟是京剧世家,自然有不少事和人可记可传,只是我与王家往还时间不长,知道的不多,也可能不实不尽。这只有留待熟谙京剧掌故的人士补充订正,心向往之,(足支)予望之。

田桂凤

这是1928年间的事。那年我十七岁。

我和爸爸迁京的第二天,有人请吃饭听戏。饭是在大栅栏厚德福饭庄吃的。听戏是肉市广和楼。那时的广和楼挺破旧(不如三庆、庆乐、广德楼那么气派),进大门往里,顶头是戏台,是那种围有木栏杆的,据说是供武生、武旦、武丑练演绝活用的,确否待考。戏台下面是池座;老北京管它叫池子,和澡堂子烫澡的温、热两池叫同一个名字,一词两用。池子里摆满白木长方桌和白木条凳。两人或四人对面坐,看戏得扭着脖子往上看。顾客一进门,立马有看座儿的过来打招呼。坐定下来,这满桌子的时分干鲜就全归你包圆,你这几位听众也就归这位看座儿的“所有”。一场戏下来,把您伺候的周周到到,块儿八毛半袋子洋面的钱,自然就到了他的搭裢里了。

那天给我们看座的姓张,也就二十来岁。他先是不断地送热毛巾。那时园子里打毛巾把儿是一门绝活:要把十来条卷在一起的热毛巾一条不散的从东扔到西,南扔到北,这可不易。毛巾是真热,擦到脸上,酒糟鼻子准保赤红晶亮,油滋麻花的一擦,准得满脸放光。就是卫生差点,您可千万别往眼睛上蹭,一不小心,百分之百地招上砂眼。

这看座的还管装水烟,吹纸媒儿;也管水果削皮去核,冬上萝卜赛梨,夏进叮铛冰碗儿。反正一样不落,让您痛快。当年有位纪五,凭这也挣了三四座小四合院呢。

俗话说;十个保定府的狗腿子。(旧社会三班衙役多半是保定一带的)抵不过一个卫嘴子(天津人),十个卫嘴子,抵不过一个京油子。看座儿的够得上京油子里边的拔尖儿。没有他不能回答的话。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甜嘴蜜舌,花言巧语,真是说一千道一万,也表达不了他们的能耐。

池座后半部分是靠大墙儿的天下。他们坐的是极不起眼的小凳子,够到屁股那么高,上有小薄板,也就三寸来宽,得往墙上靠,要不站不住。这靠大墙的,可是园子里的精英,一声碰头好,一句满堂彩,或者一声“倒好”,全掌握在这些人手里。他们平时是只带耳朵听。那天田桂凤的哑戏,他们也改听为看了。

后面还有个“军警弹压席”,那是丘八丘九们看戏取乐的地方。

那天坐定以后,小张送上海报,一看当晚的大轴戏是全部《战宛城》。由须生名宿舍叔岩和武生泰斗杨小楼分饰前后张绣。名净郝寿臣演曹操。名旦田桂凤演张绣的婶子邹氏。名丑萧长华、慈瑞泉饰曹操的两个侄子曹仁、曹洪。名武二花钱金福演典韦。名武丑王长林演胡车儿。珠联璧合,真是一台好戏。这时台上压轴戏已成尾声。台上忽然支起一块大木牌,上书“今晚田艺员桂凤嗓音失润,不能出声;敬请原谅”,台下顿时嘈杂声起,但没有大声嚷嚷的,更没有要退票的。可见那时民风淳朴,也可看出大伙对老艺人的信赖。

这场戏下来:首先要提到张绣。余叔岩是继小叫天谭鑫培之后执须生牛耳。他演前场张绣,一派儒将风度。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大段唱念,博得彩声不少。杨小楼饰后场张绣。家辱国恨挂满在他的脸上,一派忠愤之情与前场的恂恂儒雅,大不相同。杨氏嗓音高亢,唱念随剧情发展,起到画龙点晴作用。和曹营诸将典韦、许褚、张辽、夏侯渊等人的几场开打,场场不同,真个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一举手,一投足,中规中矩,令人叹服。郝寿臣演曹操,起到红花绿叶之妙。按这出戏来说,当年演曹操的首推名票红豆馆主溥侗,人称侗五爷,他本是天潢贵胄,骑术极精。演《趟马》一场,一时无两。他能一口气把髯口(即胡须)喷起尺多高,工力非凡,有活曹操之誉。

名旦田桂凤当年和王瑶卿、陈德霖是旦行在清廷的供奉。田工花衫,其时已六十开外。饰剧中张绣的婶子邹氏。唱、念、做要求极高。那天忽然失音,成了哑剧,当然更增加了难度。

思春是以闹耗子(现改为扑蝶)来体现邹氏寡居无俚春心萌动的全过程。那天田以欲进反退、一步三摇、一摇三摆种种身段来表现邹氏的动情娇羞、泼辣大胆的一面,又运用眼神的变化来表演昏眩痴迷不克自制的另一面。

《宇宙锋》剧中人赵高女儿赵艳容装疯,唱大段反二黄第一二两句:‘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摇摇摆,摆摆摇,扭捏向前……”,它是当晚田桂凤饰邹氏思春的一副写照。

田氏实际上是位衰朽老人,眼神该是昏浊不清的了。可那天田在台上,两眼神光奕奕,顾盼生姿,开阖有情,简直就是三十来岁的小妇人。

田是老人,身材自然臃肿,要演出邹氏的细腰一搦、丰臀三叠。婀娜苗条,娇小玲珑该是多么不易?田全凭眼神手法跷工三样揉合到一处来表达邹氏思春从无到有、由浅入深的精神境界,入木三分。妙到毫巅,“此时无声胜有声”。成为空前绝后的哑剧表演,田是第一人,也是末一人。

说到跷工,行话叫踩跷,因为已经失传,现代人可能知道得不多。它是用两块大约半个银元大小的两片金属片绑在脚后跟,用来支持全身百十来斤的重量。另在脚前部装一对小小金莲来代表当年的缠足妇女。走起来要不急不徐,舒卷自如。下面一般穿洒腿裤子来遮掩耳目。田桂凤是当年擅长跷工的一位,后来如小翠花(于连泉)、荀慧生(白牡丹)也都精于此道。小翠花经常在家踩跷,用来巩固自己的跷工。

田氏不久即告老不唱,得到了最后归宿。我总觉得:一位望七的老艺人,在他垂暮之年,居然演出一场完全意外的哑剧,对老人来讲;该是多么难得的献艺机会啊!

还有些题外文章,再回到《战宛城》戏中去。

那天饰曹操两个侄子—一是不是曹仁曹洪?已不能确定。—一是名丑萧长华、慈瑞泉。萧老是丑行祖师爷,饰这么一个配角,自然游刃有余。萧氏一生演剧认真,从不“洒狗血”,这是他最大长处,也是后生晚辈该学习的。慈瑞泉擅长演老虔婆—一女丑。如《拾玉镯》的刘媒婆、《六月雪》里的禁婆子、《坐楼杀惜》的王婆子。每逢慈演这路角色,往往给人一种错觉;不是慈在演戏,而是这些戏中人天生就应该是这付嘴脸。这恰是慈的魅力所在。饰演典韦的是钱金福。钱是有名的武二花,一直为杨小楼配戏。红花绿叶,相得益彰。钱的儿子,就是“文革”中出尽风头的浩亮。

典韦用的本是一对独脚铜人,为何在这出戏里却成了双戟,我也闹不明白。不过这场戏却是胡车盗戟。扮演胡车儿的是名武丑王长林。王武功卓绝,自成一派。名丑叶盛章就是他的门徒,与乃师相比,显然不逮。王演时迁盗甲,能从徐宁府中藏甲楼用三张桌子代替高楼抱甲一跃而下,跺泥纹丝不动。王又能拧正反旋子,跳正反铁门槛等等。叶盛章依葫芦画瓢,也从三张高桌跃下,却要翻一个筋斗卸劲,其余的人得翻好几个筋斗,真是‘自郐以下,不足论矣”。

三十年代的女艺人

单就京剧界的女艺人来说,不下三四十位。那时管女艺人叫“坤伶’,有四大坤伶之说,是那时一份叫《立言报》的起的意,究竟是哪四位,并没个定论。

据我所知,三十年代有一位女艺人叫雪艳琴,她在城南游艺园一唱多年,扮相好,能戏也多。但没进入“四大坤伶之列。

“四大坤伶”按次大概是新艳秋、章遏云、华慧麟、言慧珠四人。

新艳秋以程派自居(程砚秋先生原名程艳秋),并没有得程先生的认可。外行人听来,学程有那么点意思。她上台献艺比赵荣琛早二三十年。

她扮相很像程先生,前脑门儿有点“奔儿头”,卸妆后常用“刘海’遮盖前额。抗战胜利前夕,即息影不唱,下落不明。

章遏云唱腔柔美动听,扮相很好。她灌有一张唱片《活捉王魁》,唱得好,调也好,不知出自哪位文人。记得是二黄原板,原词是“梨花落了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白日里辗转书窗外,夜间和露立妆台,纸儿墨儿笔儿砚儿件件都是郎君在。泪洒空阶,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你伊人来。”转散板“郎君显达真富贵,从前恩爱莫丢开,可怜我娘儿母女谁依赖,况且我千山万水一人来”。荡气回肠,令人心酸。章后为旧安徽督军倪嗣冲的儿子量珠聘去,落花坠溷,大煞风景。

华慧麟当年组班在华乐(后改大众)唱戏,工青衣花衫,台风之佳为当时极少见。(台风是指扮相和全身气派要统一协调。讲究的是角儿一出场,灯光一亮,让人有睁不开眼的感觉,眼面前白茫茫一片,有个仙女似的人儿站在那,一双眼睛瞧定了你一个人。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华演头二本《虹霓关》,和王伯党对枪的亮相和身段,可说是无懈可击。华长相一般,但扮相的甜净俏丽当时谁也比不了她,华后来下落不明。

言慧珠拜梅先生为师,是以后的事。她从小天资聪颖,爱好活动,戏剧世家出身。爸爸是言菊朋,哥哥言少朋,她也能唱老生,不常唱。

她会戏不少,先是在王家打下了根底,后来拜梅后,学得神似,誉她是梅派传人。她后与名小生俞振飞结为夫妇。文革中双双吃安眠药自尽,俞被抢救活了下来,慧珠终于与世长辞。我和她有数面之交,对这么一位人材湮没,实在可惜。

西单横二条票房

横二条票房,由名伶程砚秋先生主办。成立于1932牟,不到一年,因故停办。

横二条是小胡同,其地址大约是西单商场后身的某一部分。西单商场现址,本是奉系军阀万福麟住宅。屋主是王爷还是贝勒,已不可考。万氏在世时,常办堂会。我曾去听过蹭戏。只见门楼高大,两旁蹲踞石狮子。转过石砌和镂花两重影壁,垂花间里,隐约可见院字深遽,让人想起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名句。前廊后厦;屋外窗台一律是一尺多宽,三寸来厚的楠木板。我与主人并不相识,自然不能登堂入室。但一派富贵堂皇气象仍可察觉得到。把这种由名贵木材建成的多进大四合院夷为平地;是非得失,很难定论。

票房成立后,并不每日开锣。从未彩排。清唱则带身段。主要成员有焦菊隐林素珊夫妇、王泊生吴瑞燕夫妇、家住南池子的名闺吕宝(上芬下木)小姐、名票白丽丽小姐、程门弟子胡(频带草字头)秋(胡曾在绒线胡同蓉园饭庄正式拜程为师,但并未真正学到精髓。胡在三十年代中期病故于兰州。)等人。

焦菊隐是票房中坚分子,几乎每场必到。后来担任中华戏曲学校校长,事繁任重,踪迹遂稀。林素珊似擅昆曲,南昆抑北昆,已记不起来。王泊生是当时名票,工老生,唱一字调。一般须生最高唱小工调(如李和曾)。老一辈的如孙菊仙、刘鸿声等人,有时能唱一字调。但从所灌制的唱片《斩黄袍》、《辕门斩子》实际仍是硬工调。王天赋特殊;具有异禀。自将《上天台》的二黄快三眼改成一百二十八句,用一字调一气呵成,毫无声嘶力竭景象,实在有过人之处。王后去济南下海,不甚得意,困境可知。

吕宝(上芬下木)十六、七岁,工青衣,在珠市口开明戏院登台献技。票价八毛左右。那时梅兰芳在开明唱戏,票价不过一元二角。吕有此成就,实在不易。

白丽丽似为回族,也工青衣。程先生琴师穆铁芬似亦为回族,与白有亲。白上台由穆伴奏,程因此改用周长华。周青年有为,爱琢磨,随程腔的婉转缠绵,细如游丝、高可裂帛,把胡琴的过门及小接榫处(此为外行话)和唱腔读到一处,疾徐快慢,严丝合缝,腔裹着琴,琴带着腔,角儿唱着舒服,观众听的过瘾。程后与周末合作到底,情况不详。

程为人嫉恶如仇,是非分明。从外形到个性,实非唱戏的好材料。我曾向程说起,倘使当年投笔从戎,定是搴旗拔寨的猛将军,程亦莞然笑认。所以后来才有遭受日寇特务威胁,一怒而去青龙桥务农的壮烈场面。(我认为与梅氏蓄须明志;实有异曲同工之义。)程是戏剧界中由周总理亲自介绍入党的第一人。其品德学问,自非一般人所可企及。梅、程两先生均擅书画,为艺林中一段佳话。两人所下苦功夫,却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我和程先生相识,极具戏剧性。

1929年,我十八岁。跟着爸妈住东城区大佛寺西街(即现在的美术馆后街)北头大取灯胡同东口外的泰安巷。我当年养过鸽子。某日清晨被飞,鸽子上去后,裹了一只“铜翅点子”下来。当时程先生住什锦花园,和大取灯胡同相对,隔条马路,方圆不过十几步。我揣摩这鸽子是名种,定是程先生所蓄。因穿好长衫,袖着鸽子登门求见。程氏面色盎然,极口申谢,互道珍重而别。两三年后,我在徐凌霄师家重见程氏。徐师正拟介绍,我俩已畅然大笑,告以素识。欢聚半日,快慰平生。

纪念程先生,不能忘记罗瘿公先生。他是在程先生青少年初入京剧界处于困境时;提拔奖掖程先生的唯一人物。正如纪念梅先生不能忘记齐如山先生一样。后来为程提刀的金仲荪先生和助梅管事的许姬传先生是不能与罗齐两老相提并论的。

当时为大伙操琴吊嗓子的是靳文锦先生。后为戏曲学校学生操琴,以托青衣为主。靳弓法娴熟,指音好听,后来下落不明。

剧坛往事八则

1.堂会戏 二三十年代,旧京堂会戏特多。原因大致有五:(1)国都南迁后,当年的“皇亲国戚”和脑肠肥的达官贵人富贾巨商们,并未随之南下。这些人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坐拥巨金,大半无所事事。不少人好喜京剧,也不乏能唱一两口的。办个堂会,借以互相观摩,自己也过过戏瘾。这批为代表的,如当年的溥侗(人称侗五爷,自号红豆馆主)、载涛(人称涛贝勒)、张伯驹等人。办堂会的地点是前外取灯胡同同兴堂。还有金鱼胡同那王府也经常在福寿堂办堂会。(2)当年戏院设备简陋,包厢兴起已在三十年代。大家闺秀、名门淑媛,看戏极不方便,也是促成堂会的部分力量。(3)京剧界非常保守,各自组班唱戏。两个名角极难有同台献艺的机会。堂会则看“戏提调”(即经办人)的魄力手腕,能够把几位名角约在一起凑一台戏,是堂会戏的一个特点。如梅余杨的《龙凤呈祥》、梅杨的《霸王别姬》、梅余的《游龙戏凤》、余杨的《断臂说书》《八大锤》,只有在堂会戏中才能看到,而且极为罕见。(4)当年的军阀高官,往往兴之所至,斥资办个堂会,借以耀富争胜。如当年奉系军阀万福麟在西单粉子胡同寓所张罗堂会;张学良在顺承王府也办过几次,规模不小。(5)还有一些有钱的大爷们,往往异想天开,办个出人意料的堂会。如某年某人竟将京津两地的坤伶集中在西单报子街聚贤堂饭庄,办了一个十六《五花洞),由十六位女伶饰演潘金莲,另招十六位丑角饰武大郎,在台上大啃油条。唱到十三咳时,因人多音杂,高低不一,怪腔异调,引人发噱。堂会戏好,不要钱,自然人多,人多就挤。挤到什么程度。你都很难想象。有时想走动走动撒泡尿都不成。那时又没有“尿不湿”这路玩意,小姐太太们尿裤子的有的是。

堂会戏一唱就是一整天整宿,有时还要搭上第二天的前半晌,二三十个钟头,饿得前心贴后脊梁,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没见过谁在堂会里丢钱包,也没听说有人在堂会里耍流氓。这些杂七搭八的,算是“堂会花絮”吧。

2.封箱戏 旧历年边,由名角组合演出,纯粹义务。目的是救济梨园行中老弱病残。演出地点大多在虎坊桥第一舞台。后毁于火。常演剧目如《(虫八)蜡庙》,梅兰芳反串黄天霸,郝寿臣反串张桂兰,就是一例。

3.当年唱须生的,除谭余和王凤卿外,还有几位也很有名气,如时慧宝老先生,他是“同光十三绝’中时小福的后人。拿手戏是《太白醉写》和《戏迷传》(这两出戏现已绝迹)。时唱工另成一派。有时行腔长达一两分钟;闭目合睛,摇头晃脑,令人发笑。演出时任性所之,挥洒自如,不拘绳墨,与谭余的严谨规矩大不相同。另有汪笑依,似为孙派,留有《马前泼水》唱片。再则是雷喜福,喜连成(富连成前身)出科,与侯喜瑞同科。雷是做工老生,扮演《四进士》的宋士杰,很见功力。可惜并未走红。这些人似都在马连良、杨宝森、奚啸伯等人之前。

梅兰芳承华社中,张春彦的《玉堂春》兰袍,扎金奎的红袍,是当年里子老生中的杰出人物。

4.旦行中,徐碧云也是一颗明星,有人以五大名旦相捧,惜未为群众所接受。徐是梅兰芳的妹婿。拿手戏是《绿珠》(晋石崇爱姬绿珠坠楼故事)。徐扮相稍嫌清苦,嗓音不够甜润,一直未能唱红。

赵桐珊艺名芙蓉草,是旦行的前辈。曾为梅、程、荀,尚等人跨刀。能戏极多。晚年饰《四郎探母》中的萧太后,成为当时一绝。

5.中华戏曲学校的学生,以德和金玉排辈。在吉祥戏院初次公演时,德字辈学生有老生关德咸,武生付德威,女生邓德芹等。关、付两人离校后未见有大发展。邓当时约十六七岁,身材高挑,扮相圆润,演过《贵妃醉酒》,很受观众好评。后为支某(人称支大)量珠聘去。和字辈中成名的有王和霖、李和曾等名须生。似无女生。金字辈中,除王金璐、迟金声、储金鹏等人外,女生赵金蓉,是当年在吉祥、广和两地演出的唯一青衣。远在“四块玉”(白玉薇、侯玉兰、李玉茹、李玉芙)之前。赵能戏很多,当时不过十三四岁。

6.梅兰芳成名后,不少人私淑前贤,学唱的很多。当年奉系军阀统治北京时,市长周大文(字华章)即是一位。周学梅很见功底,扮相近似,本人与梅又有交往。周的女儿刘长瑜是他的三姨太大所生(本人去台湾),现已成名。周在解放后,先后在前门外王广福斜街三江春、东单三条及西单等地开设餐馆或搭伙,亲自掌勺,成菜颇有特殊风味。“文革”后不知下落。另有乐元可是同仁堂少东家,亦能唱青衣,宗梅。乐曾为北京市付市长;“文革”中不知去向。南京国民党政府交通部职员杨畹农,学梅极见功力。灌有不少唱片,多为梅氏未曾灌制的唱段(特别是《太真外传》)。本人我未见过,听说扮相不太理想。但录制的唱片;吐字行腔,外行人听来,确与梅氏仿佛。人以南京梅兰芳称之。又有汉口梅兰芳,则为名票南铁生的诨号。南扮相与梅几可乱真;其唱段未听过。解放后曾在电台中听到香港某名票学梅的大段念白,深得个中三昧;惜不详其姓名。

四十年代初,保定树德中学学生李香匀以天下第一美男子自诩,登台唱戏。为捧角“嫁”所嬲,“旦旦而伐之”,不久即病逝。《立言报》曾刊有李的便装照、戏照,别具一番风韵。

7.短打武生李盛斌武功独到,走边利落。演《蜈蚣岭》、《三岔口》等剧,颇受欢迎。李家住灯市口朝阳胡同,常到东安市场会贤球社玩台球。球社有小台球桌十几张(不是司诺克),李能在台球桌之间拧旋子。又能用球杆跳铁门槛。有时夜间回家,朝阳胡同有木栅栏,入夜关闭。李拧身一跳,三纵两跃,即已入家院。李始终未唱红。

8.小生行当中,与叶盛兰、俞振飞同时,梅班有姜妙香,程班有律佩芳,荀班有金钟仁,尚班有尚富霞,继承小生泰斗德(王君)如、程继仙的遗韵,能收红花绿叶之妙。

富连成有一位未出科学生小旦仲盛珍,扮相好,能戏多,与四小名旦相伯仲,惜因病早天;记之(言志)念。

名武旦宋德珠与乃师九阵风阎岚秋同擅跷工。宋成名后前程远大,惜为女色所误,壮年早亡。

果局子藕局子警察局子

对老北京来讲,果局子早已名存实亡。当年京城的干鲜果品由外地进京,首先集散在果局子。随着时代的嬗变,果局子成了后来的大杂货铺,大门脸,高台阶,里面货色齐全,不光是水果干果了。如前门大街的通三益,后门桥头的聚和公等。

藕局子是指专卖河鲜不带门面的铺户,如我家所在的拐棒胡同就有一家郑记藕局。它专卖什刹海的老鸡头米、菱角、鲜藕等等。夏天也卖冰碗儿,那是以山里红或WenPo(温去水加木,脖去月加木)为主的一种冷食。冬天也卖兰州的鲜百合。河南怀庆府的鲜山药。这种藕局子在三十年代中期自动消失。

警察局子是指那时北京的“内六”“外四”十个警察局,当然也包括侦缉队。我家就认识一位叫窦公颖的,是内五区的警察局长。

大约是1940年,我家曾遭到一次盗窃。窃贼由房上下来,进入我们的卧房,串了个遍。顺手牵羊,拿走了不少东西。其中有我爸爸最喜爱的北宋文潞公文彦博写的白鹦鹉赋长卷。这个手卷是他老人家在山西临晋当县官时,从蒲州一个破落户买到的。经他精心装裱,找了当时的名人如张伯驹、张伯英、张善(子子)、张大千兄弟、于非(门内加音),王雪涛、陈半丁、陈叔通等人作了题跋。这一丢非同小可,自然就找到了那位窦局长。

局长带了侦缉队高手来我家到处转悠了一趟,从窃贼房上留下的一泡屎,断定了是那路人马所为。不出三天原物一件不落地归了位。

从这件事可以悟出不少:首先是官匪也好,警贼也好,实际是一家人。其次是那时在北京住家,要不认识一两位官面上的,真是什么也办不成。再则是我爸他老认为自己是平头老百姓,实际不是。真要是一品老百姓,既不会遭窃,丢了也根本找不回来。当然他万万没有想到,“文革”光临,他一生收藏的文物字画扫数归了公。到70年代搞了一次“发还”,他老人家已在68年去世,什么都对不上号了。

当年老百姓管警察局叫“局子”实际是含有贬义的。老舍《四世同堂》的白巡长,正是那时警察的一个缩影。

墨猴袖狗蛐蛐罐儿

墨猴袖狗,是在景山后街陈姓太监家中见到的。墨猴胆小怕见生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瞅、陈太监的书房是四合院的北上房,很大。当时墨猴蹲在书桌一方端砚上面,身高大约七八寸,毛皮灰黑色。据陈太监介绍,它什么也不吃,只是舔砚台里的墨,墨当然是上好的胡开文徽墨,最好是宋明年间的陈墨,那时已不好淘换了。袖狗是陈太监从袖笼里掏出来给我的。我接过来抱在手里,没分量,长也就是七八寸,圆胡芦的一团,直径大约两寸来的。毛皮油光水滑,没有听到它叫唤。陈太监告我,这种狗种极少,打小也不是这模样,是人工摆弄的,成天箍着它,不让往横里长。鼻子耳朵现在都给磨的几乎看不见了,是大家没事就抱着它坐在门坎上(宫里门坎又高又宽)硬给磨平了的。说穿了也就见怪不怪。这两种小动物,我在别处没见过。如今的动物园也没这号玩意儿。

提到蛐蛐罐,首先想到的是南宋的奸相贾似道,他是养蛐蛐的名手。那时叫促织。《聊斋》里有一篇《促织》,是描写一位童子身化蟋蟀赢得胜利的故事,很生动。贾似道有一个“半山堂”是专门用来斗蛐蛐的。当然我写的不是这些。

1934年间。我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房地产经纪人,北京人管他叫“跑合儿”的,这人姓邢,他介绍的房产是清朝某贝勒的别墅,小门小户;一点也不显眼,很合我老爸的心。它对面是大四合院,是同一个主儿,那时已卖给陶家(现在这两处都成了北航幼儿园)。

我家这房子位于后门外拐棒胡同13号。分八个院子,有一百来间房(连走廊).当中有一处叫“紫藤花馆’,进深很大,南面的抱厦更是长宽都有两丈见方。在这个抱厦里,码放着百十来个蛐蛐罐儿。一式的烧制澄泥青罐,边沿很高。有三四十公分,是防止蟋蟀蹦出来。罐底有xx堂图章(我已忘其名字)。可以想见当年的贝勒爷和他的清客、帮闲们多么奢侈豪华。输赢一定很大。这些名贵的蛐蛐儿一定想尽方法让它能过冬(包括油葫芦、金铃子好几种会叫的),这又不知要花费多大心血。由此想到满清的死亡实在也和这些怪现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太监身体硬朗,戴一付茶色水晶镜,他是在冯玉祥“逼宫”前出宫的。他有很多回忆,现在大半已忘记,唯独他对清朝的死亡,说来娓娓动听,至今记忆犹新。他认为满清的死亡,应该算到光绪为止。光绪是末代皇帝,可光绪又是一位振作要强的皇帝,不像别朝末代皇帝那么畏葸无能。光绪是大权旁落,受制于西太后,最后连命也赔上。慈禧死的前一天,光绪死了。这是千古疑案;他在宫里都弄不清,更甭说别人了。他又说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有世仇,当年叶赫那拉氏的祖先曾发誓要报爱新觉罗的仇,最后是应验了,这是天意。他还说珍妃是当年一等一的美人,和光绪小两口儿恩爱得很,不是一般说的妃子陪皇上睡觉,要从皇帝脚后边爬进被窝,黑灯瞎火的,皇帝连妃子的模样都弄不清,怎么会有情爱?他还竭力夸扬珍妃的报国思想,光绪搞维新变法;珍妃出的主意不少。最终让小崔子推到井里,真是死不瞑目。

老德顺合意斋烤肉季

这三个吃食铺全在后门桥左右,现在还都在。

老德顺牛奶房,也叫老德顺奶茶铺。在帽儿胡同西口内。专卖牛奶和奶制品,如奶皮子、奶瓜子、奶豆腐、奶酪、酪干等等。我年青时最爱吃他家的酪干,有嚼头,甜甜的,奶味很浓。前几年,有时我还去,什么都不那么好吃了。不知是人变了还是东西变了,是个谜。

合意斋是桥头一家专卖灌肠的,很有名气。灌肠其实就是粉子加颜色,在鏊子上一煎;吱拉吱拉的,就上蒜泥一吃一小盘。北京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爱吃这玩意。外地人有时还真吃不服。

烤肉季和宣武门的烤肉宛,是北京两家烤肉铺子。讲究是自个儿蹁腿蹬在由木凳子上就着行灶,自个儿边烤边吃,一口一大盅喝二锅头,不能浅斟低酌喝斯文酒。烤肉季在什刹海河沿,由一溜(现改义留)胡同钻出去就到。因为好吃有那么一股子粗鲁劲儿,年青时常去。如今改由服务员替你烤好了装盘端上来,就大违原意,大煞风景了。

写这个题目有几句题外话:万物都在运动,都在变,特别是人。人的胃口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在变。任意地说这好那孬,是不符合客观实际的。悟通了这点,对人对事就好处得多了。

撷英番菜馆

这个茶馆座落在廊房头条东口里路南,对面是劝业场。开设在1915(?)年,经理刘辅庭,付理兼大厨冯海楼,天津人。和我爸的朋友李芝亭是同乡;因而相识。

撷英是三层楼,营业只到二层。几十年间一直红火;直到四十年代末,两位经付理实在老了,只好歇业。

我在十三岁时,曾来北京治病,就住在撷英的三楼。由海楼叔叔照料看护,一晃一个来月。病好后我回到爸爸的任所大同。(我爸时任山西雁门道道尹)。

在我养病期间,海楼叔叔使出了浑身解数,给我做好吃的。西餐里的乡下浓汤、鸡茸玉米汤、鲍鱼清汤、俄式红菜汤等等,都尝了个遍。菜就更不用说了,凡是西餐里有的,没有没吃过的。海楼叔叔最擅长的是“计司烤鱼”(Fried fish with cheese)和‘计司烤蘑菇”(Fried mushroom with cheese);味道纯正鲜美,当真百吃不厌。

那年月北京没有几家像样的西菜馆。像西单的“华美西餐厅”、东安市场的“吉士林西餐厅”、西四的“大地俄式餐厅”,都比不上“撷英”。海楼叔叔是位名厨,是个靠耍手艺来挣饭吃的。他本身的古道热肠,对子侄辈无微不至的关爱,真个令我终身难忘。特写此短文来纪念他,愿在天之灵永远安息。

金安氏大药房

金安氏大药房位于王府井南口路西,是我本家九叔十叔合开的。专营西药和香水。门面不小。后来因年老转让给别人,不久歇业。十叔的孩子叫家振,和我同辈。由我爸送到日本学牙医。回来后当过协和医院和人民医院的牙科主任。“文革”期间斗了个透。他虽没有象刘士豪大夫(协和医院内科主任)、张庆松大夫(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二位成天扫马路,却也吓得够呛,从此呆呆傻傻,两个主任都干不了啦,连带着我的弟妹徐树馨,她本是同仁医院营养师,也只好退下来,两口子猫在西校尉营(协和医院斜对面)家里,那儿也不敢去了。

金安氏大药房的北隔壁是力古洋行,专卖印度绸缎,可没少赚当年的少奶奶小姐们。再往北是北京理发馆。出过一档子事惊动了四城。当年的国务总理曹汝霖,他的姨太太叫月月,长得好看,和理发馆的小白有了勾搭,曾一怒处置了月月,怎么处置的,谁也闹不清。小白当然吃了黑枣。

金安氏大药房所在是王府井最繁华的地段,如今的大明眼镜公司和东华商场等就在那里。

几宗难忘的美食

l.郑康记肉松

三十年代末,福建籍老夫妇在西城绒线胡同设铺卖肉松,每斤三元六角,是当时一般肉松价码的十倍。郑康记肉松选料精火候好,味道鲜美,入口即化,不腻不干;没有“肉丝子”。他用的酱油是福州“鼎日有”的酱油膏子。这种酱油粘乎乎的,倒在碗里“挂里子”。广州的致美斋、扬州的四美斋、安庆的胡玉美、长沙九如斋,谁也比不上。它用的红糟,也是从福建办来的好货。肉松是用后臀尖作原料,羼入30-40%干贝(江瑶柱),蒸透伴炒,油汪汪的,红彤彤的,一看就想吃,一吃就上瘾,再贵也不嫌贵了。四十年代中期,老俩口回籍养老去了,肉松从此绝迹。

2.谭家菜

谭(zhuan“篆”去竹加王边)青先生是旧国会议员,广东人。讲究吃喝。家住宣外米市胡同。他的三四两位姨太太擅长烹调。最初是搞搞家宴什么的,逐渐发展为对外营业。每桌翅席合联银伪钞120元上下。联银券与日金等价,合黄金约为五六两之谱。凡是订整桌酒席的,一定要给谭老留个位置。

谭家菜以鱼翅、紫鲍、大乌(海参)、鱼唇等为主。鱼翅用的是“吕宋黄”,是鲨鱼的脊鳍。胸鳍、腹鳍、尾鳍稍次。第一道工序是“发”。谭家是用温水泡发,一片鱼翅;不知要换多少次温水,三四天才能发透。他家从不用苏打或什么助发剂。第二道是把整鸡、整鸭、整肘子和整方金华火腿,(火腿品种繁多。每缸火腿就有几条狗腿叫“真冬戍腿’。浙江松阳有竹叶熏腿,别有风味。杭州西湖楼外楼有道名菜叫‘排南”就是肥瘦相间的上好火腿片。火腿一定要有肥有瘦,不能像加今市面上卖的包装金华火腿,硬梆梆的一块瘦肉,(hou 鼻句)咸。)等等分件下锅炖熟。鱼翅不能同时下锅;要不就全化成“稀泥”了。加入上好黄酒和盐、酱油等调料。最后一道(火靠)可是最关紧要的一步(火靠)既要文火,还得不断转动容器,不让它“粘底”和“糊边”。(火靠)透了就是把锅里的汤汁全部收到鱼翅里去了。几道工序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全凭技艺。三四姨太太老了,就传给大小丫头。丫头嫁人了,又传给丫姑爷。这么三传两传的逐渐就走了样,变了味。北京饭店以正宗谭家菜相标榜,这个正宗其实要打折扣的。

3.月盛斋酱羊肉烧羊肉

当年月盛斋马家老铺在前门里户部街。门脸也就十来平米,后面是作坊。每逢羊肉出锅,整条街都闻得到肉香。每块酱羊肉斤把重,肥瘦均匀,用干荷叶包裹。热天卖烧羊肉,买上半斤,再要上一小碗烧羊肉汤,就着隆福寺灶温面馆的一窝丝抻面,三下里一拌,那滋味能掉舌头。后来月盛斋迁到前门外五牌楼,就很少有人闻到肉香了。门框胡同的德庆祥,专卖酱牛肉,和月盛斋的酱羊肉齐名。

4.仿膳的肉末烧饼

当年吃仿膳(在漪澜堂)的肉末烧饼,一是热和,二是肉末现炒现塞,又香又绵软。实在好吃。不似如今的北海仿膳和金鱼池仿膳,有名无实,肉末味儿也不正。

5.鹿鸣春的糟蛋鱼唇

鹿鸣春在八面槽南口路东。是川菜馆。他家的糟蛋鱼唇,用的是上好鱼唇和平湖糟蛋。浓香四溢,不糊嘴。很有特色。鹿鸣春关张了,再也没有吃过这道菜。

6.同和居的潘鱼江豆腐和大烤馒头

西四牌楼根的同和居现在已迁别处。潘鱼是一味蒸鱼,一位姓潘的食客留下来的作法。与众不同,是浓浓的白汤(不是奶汁),鲜美无比。江豆腐也是姓江的食客留下的,很个别。不同一般。现在的同和居,大烤馒头还有,这两味菜却没有了。

7.西域楼

位于前门外中和戏院贴隔壁。是一间门面极小的羊肉馆。当时兴女招待。有一位姓杨的姑娘当招待,吃着吃着就熟稔了。有几句顺口溜:“女招待,真不赖,吃八毛,给五块’。也到她家去过,在琉璃厂鬼门关(后改贵门关),小门小户的。蓬门出秀女,,此话不假。这姑娘不久找到主儿。从此没再见过。西域小楼无物可资饕餮,不过沾杨女的光,不忘其名而已。

8.润明楼的水饺和褡裢火烧

我在盐务学校念书的前两年,是走读。家里每天给一毛钱吃午饭。我经常去东安市场润明楼(山东馆子)吃水饺。一顿三十个猪羊肉水饺才八分钱。一分钱喝一碗鸡血豆腐酸辣汤,还找回四个“大子儿”,是饭后瓜子花生栗子红枣等零食的耗费。润明楼还供应褡裢火烧,是不同于“回头”的一种面食,也叫“义子火烧”。用面包着猪肉鸡蛋海参当作馅的一种在鏊子上烙得的面食。很腻口,不常吃。我有个同学叫王世圻;外号“老黑”,大肚汉。有天和我们打赌,说他能一口气吃三十条褡裢火烧。大伙说要是能吃下,管他一个月伙食。那时在学校门口小饭铺吃包月,一个月也就是两块来三块不到。某天中午去了润明楼。坐定以后,要了火烧和包子。大伙儿先吃包子,故意吃的舔咀咂舌馋他。王世圻也要吃包子,大伙说可以,可不能算在火烧数内。他吃了七八个(包子皮薄馅大,已经是普通人的饭量),接着火烧上来了,他一气吃了二十来条,实在吃不下去了,告了饶,认了输。年青人气盛,事后回想,够多悬,要是来个胃穿孔,那该怎么办?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写来就和昨天才发生的一样。王世圻不知哪里去了。人事沧桑,徒增悲叹而已。

也写写四合院

北京的大小四合院,加上王爷府、贝勒府、旧京八大家的房舍院落,何上千千万万。该当首选的应是弓弦胡同 x 号。这是当年玩主张伯驹先生和夫人潘素女士丛碧山房的所在。房主原本是慈禧宠奴李莲英,底子好。再经张潘两位精心修缮,自然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美术馆一建,全部夷成平地。连弓弦胡同这名称也从地图上消失了。后圆恩寺x号是国民党高级将领杜聿明住宅,蒋介石行辕,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建筑。据说现在还保留原样没动。再则是西单粉子胡同当年军阀万福麟的住宅,建这所宅子的,把名贵的金丝楠木当榆柳使,就这一点;已可看出当年用料之精、气派之大。西单商场选定了这块地段,自然全部拆建,一切归于乌有。南五老胡同查家是世世代代的有名盐商。子孙好几十位。他家院落众多,一家一院,各自起火。我认识的查良谋、查良贻和名小说家金庸(原名查良镛)曾是这里的主人。兴隆街徐宅,占了整整一条街。后门金钟杨家,也总有两三百间房子。我家在后门外拐棒胡同十三号别墅式住房和左近口袋胡同(不通行)外国人 Shoemaker的住宅,连同我家对面的大红门好几进的大四合院,是一组建筑群。占地不小。我家是八个大小院子。住房连走廊一百多间。解放后以两千匹“大五福”布的价钱卖给了民航局幼儿园。前不久我去看过,有一个院子成了保留区,不让拆动了。十三号对面的大红门,也归民航幼儿园所有。那位外国人不知去向,住房的变化不详。

就我家这所房子而言,实在不是理想的好住处。首先是不合用。别看有一百来间;能住人的不多。住得也极不舒服。单是冬天的炉火就烧不起。我住过的叫“紫藤花馆”,又高又大,冬天生上一人多高的大洋炉子,装了满炉的阳泉大砟,也一点不暧和。房子不是南北相通,就是东西相联,不好摆弄。当年盖这房子的,原本是为了 “玩儿”,不打算住家。院子里假山小河戏台佛堂等等,应有尽有,具体而微,没有实用价值。当年我爸中意这所房子是为了它是一个极不显眼的朱漆小门。如今民航把大门往西移了三尺,改成大铁门,把原来在紫藤花馆南面的大紫藤花架(大约两人多高、两三米长)移到大门口,东边盖了高楼,一切从实用出发,自然更“四合”不了啦。

南河沿道上的骆驼

我来北京那年(1928年),故宫和景山还连在一起。想逛景山,得从故宫正门进去,走到后花园,通过神武门,才能到景山。京城里到处是城门楼子(永定门、安定门、德胜门等)、牌楼(前门五牌楼、东四牌楼、西四牌楼等等)、三座门儿(南长街南口外、府右街南口外等等)。南河沿有一段矮城墙,黄琉璃瓦覆项。大约是从南河沿到南池子或南长街;一人多高。墙南是东交民巷。临街全是炮眼子和枪眼子。交民巷里的马路不是一马平川,而是不到五十米就有一道‘岗子”,高出地面三五十公分。为的是不让汽车跑快,安全。那段城墙的北边就是土马路,尘沙蔽日。还是个牲口撒尿的尿窝子,尿气冲天。骆驼队伍主要是拉煤,叮里铛啷的另有一番风味。

那年月地面上交通以洋车(即人力车,北京人叫洋车,上海人称黄包车)和小驴为主。偶而能看到一两辆汽车,是那种挂闸在外边老掉牙的福特车,和两边站满护兵马弁的特种汽车。说起洋车,老舍的《骆驼祥子》写的最实在。我要补充的是;那时日本妇女经常上街,穿和服,不穿裤子。拉车的出于对日本鬼子的泄忿,就想法子让洋车 “打天秤”。一打天秤,自然“纤毫毕露”,大伙围着看稀罕。出事地点多在王府井霞公府东口一带。日本人想办法给洋车后面安上一个大铁三角架,不管用,天秤照样打。再后来大伙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也就不那么闹哄了。

老北京好逛的地方多着去啦:崇效寺的墨牡丹、法源寺的唐槐(从枯槐肚中又另长出新槐)、齐化门(即朝阳门)外二闸戏水、白云观打金钱眼儿、大钟寺看大钟等等。再远一点,香山八大处、潭柘寺的银杏树(即白果,雌雄异株)高大挺拔,是当地一景。妙峰山进香,都得骑小毛驴儿。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北京城可真是大变样。有些人对过去总有那么一股子怀念劲儿,我也不例外。这并不是说今不如昔。事物是发展的,不会倒退。人的思想认识也得跟着往前跑。在信息时代,跑慢了还不行。写写这些陈谷烂芝麻,无非是供人茶余酒后咧嘴一乐而已。

二零零四年春



作者:安普若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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