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的冬天可不是一年前从这里出洋时候的冬天了。他这次跟路易斯去大西洋国,算是大开眼界。英法战争,导致西方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再加上路易斯透彻地讲解,再不是他在国内时的几个书生大谈西方文明那个态势了。他深刻地懂得人类社会的根本价值,他也懂得了国内学子,面对新兴的中产阶级的困惑,那种走投无路的原因所在。他从西方的大革命中,看到了他的国家的出路。他在大西洋国期间,和路易斯进行反复地探讨和研究,寻求着自己所要走的路。路易斯是个热心青年,给了他莫大的帮助,并还说在行动上也支持他。这次冬天所带来的商品,很适合西国社会的需要,而且供不应求。所得银两,冬天没有全部带回来,而是给路易斯留下了,让路易斯给他购买一批特殊物资。这也是他和路易斯协商的又一结果。大西洋国的革命,没有武装是不能成功的。所以,冬天这回要真正地干一家伙。

冬天回来了,他的回来使苏州城产生轰动。因为他又成功地完成一次与西方国家的经济贸易,从而受到政府和民间的广泛关注。然而,在苏州城里,更为轰动的是,他原来就是包子铺的买主。这让曹虎大为惊讶。他简直怀疑是庄静斋在搞鬼,把庄静斋叫来大发一通脾气,幸亏庄静斋做了合理的解释。

其实,兰芝买永昌包子铺,冬天回来听说后,并不赞成。他觉得这不是他做的生意,他之所以看不起曹虎,一来他是披着官方虎皮的商人,他很看不起。再就是因为曹虎是包子铺的老板,没多大起色。可是当他听母亲说要他在那里办商号时,他这才心动了,到底是母亲了解自己的儿子。在曹虎的地盘上,竖起大夏商号匾额,那该是什么气派?他曹虎的鼻子不气歪才怪呢?于是,他没犹豫,第二天就把永昌包子铺的匾换成了大夏商号的匾。这一举动着实地让曹虎不痛快些日子,这不是直接地往眼睛里插棒子吗。

鉴于包子铺的关闭,庄静斋阿胶厂那边生意也不是很好,屠宰场一直闲置。冬天想把屠宰场也收回来,作为他们以后的发展基地。他和母亲商量,母亲说以前是转给庄静斋了,现在你要是收回来,他也不会要你多少银子,更何况是在它最不景气的时期。于是冬天和庄静斋说起这事,庄静斋爽快地答应,并以最低价转给冬天。

冬天这次回来,路易斯没有跟着回来,这让莲儿难受好几天。当冬天听说柳云扬已经结婚,并且参军戍边去了,这使他大为震惊。可是,他怎么知道,他不在家这些日子,家里所发生的变故呢?荷儿见到他,一句话不说,只是哭。莲儿由于路易斯没有跟冬天一起回来,也是一连几天眼泪直流。冬天见母亲也总是唉声叹气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弄得冬天莫名其妙,又不敢深问。兰芝等冬天忙过了这阵,在一个没人的时候,和他讲了朝廷平反的事情。冬天觉得无味,他已经是从西方国家走一圈回来的人。他不会在乎朝廷给他平反,给他个一官半职的。这次他和路易斯在路上谈了一道,到达目的地后,又进行了参观和访问,他懂得了很多以前他不懂的东西。眼界开阔了,心胸宽广了,他要走他自己的路,他要追寻一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冬天在国外还给胡七买了一样东西,一副钓鱼用的鱼竿。胡七见到后非常高兴,一来他有事可干,二来他可以躲开那个讨厌的周捕快。他每天都划着船到城外的池塘边去钓鱼,可没过几天,他的身边就又多了一个人,是周捕快。神智不清的周捕快,像魂魄一样地跟随着胡七,每天找他要吃要喝。所以,一连几天胡七不敢出门,一出门,那个阴魂周捕快一准在门口等着他呢。他只好像捉迷藏一样地和周捕快周旋,可不管胡七怎么跑,最终一准让周捕快给找到。周捕快找到他后,没别的,只是两个字:饿,酒。胡七见周捕快被自己给弄成这样子,心里不好受,就赶紧得去给他弄吃喝。这周捕快虽然人傻了,可动物的本性还在,他活着,就得吃喝。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只要周捕快一饿了,就找胡七要吃要喝来。胡七出于内心的愧疚,每当周捕快要吃要喝的时候,他就要像饲养小动物一样地照顾周捕快。周捕快死认胡七,一方面是生存需要,一方面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号,那就是胡七。看来在他明白的时候,胡七给他的印象最深,即使是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也没能把他忘记,只是不知道胡七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而已。而胡七自己当然心知肚明,在周捕快只要没明白的情况下,他尽量地进行照顾。

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莲儿由于思念路易斯,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照顾荷儿太费心,终于病倒了。这一下可忙坏了家里人,母亲给她切脉,按方配药。吴妈跑进跑出地抓药,熬药。荷儿一连几天不睡觉,对莲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姐妹两个真是同病相怜。荷儿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莲儿讲了许多的宽心话,莲儿心里很是感激,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再说了,路易斯又不是不回来。由于荷儿的精心照料,和母亲的良方妙药,不久莲儿就痊愈了。荷儿看天气不错,就要扶着她出来走走。她们来到房后面的池塘边,两人心情看来很好,一路说笑着,但她们都有意回避双方敏感的地方。她们谈诗,谈画,谈哥哥的生意、志向。最后,在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看着水里的鱼。一群小鱼被一条大鱼带着,游过来。她们想起了刚到横塘的时候,在河边,胡七用一根绳子钓起一条大鱼的情景。

这时候,母亲走过来,她是不放心姐妹两人,才追出来的。她要她们回去,说外面空气有些凉。莲儿说您放心吧,我没事的。母亲怎么能放心女儿呢?正说着,吴妈过来说庄老板来了。兰芝听说庄静斋来了,知道有事,就招呼她们姐妹二人赶紧往回走。庄静斋来看望兰芝,说是来看望,实际上是想把冬天和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兰芝知道他的来意,可是冬天到现在还没开口,她也不好答应。这庄静斋在苏州又是极有脸面的人,她又不好回绝。庄静斋见兰芝没有表示什么,就觉得她是同意了。可是他怎么知道兰芝心里打着鼓呢,因为到现在为止,冬天还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呢。所以,庄静斋来定办事的日期,让兰芝左右为难。而真正让她难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曹虎自冬天从西国回来后,一时也没闲着。冬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范围内,他要彻底掌握冬天的每一个动向,要报复这夺店之辱。可反馈回来的信息都是冬天的交际消息,不是这个老板就是那个学究,要不就是知府衙门。更多的时间是在和一帮穷酸在一起喝酒,并不见他有一点生意上的事情,这家伙要干什么呢?难道一趟生意钱就挣足了,要当少爷了?他让手下人继续观察。

然而,冬天这几天确实忙得不得了。他在和各方面的人进行着广泛地接触。在和他的同窗好友李平儒、岳强等人推心置腹地进行着交谈。进行着多方的社会调查。令他兴奋的是,他的调查结果,使他大为欣慰。因为,他得出的结果和西方大革命前的社会环境基本相同。这使他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这使他做出了要和柳云扬进行一次谈话的决心,他要去部队的兵营里找柳云扬,和他结成可靠的同盟。但他又从李平儒那里得知,柳云扬的情绪最近比较低落,大概原因可能与荷儿有关。李平儒和岳强一致建议他充分地利用大夏商号这个牌子,广泛地结交工商界的同行,寻找有利的时机,待机而动。冬天对此很不以为然。

最让曹虎恼火的是宫里司药太监文总管来苏州采购药材,根本没理他曹虎,直接就去了大夏商号。这对他来讲,无疑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他心里更加嫉妒冬天。他请来风水先生,在整个苏州城内给他踩点,最后,看上城中间一段居民稠密的地区。风水先生讲这地方含云掩雾,与拙政园在一条龙脉上,是个发祥之地。曹虎就是想在苏州城和冬天比个高低,他就要选择苏州城里最好的地段,把它征用下来。一时的苏州城里闹起了拆迁,弄得好多市民是哭爹喊娘。衙役和监管处的太监们在利用拆迁巧立名目,勒索市民,借拆迁之机,入户搜刮民财。本来就身受其苦的市民,又是雪上加霜。稍微搬迁得慢一点,不是被抢走银子,就是家里女人被调戏,整个苏州城怨声载道。把个苏州知府后悔得直打自己嘴巴,埋怨自己不该不听师爷的,轻信曹虎,搞得自己地面上不安宁,给人以参奏自己的口实。你曹虎可以一走了之,我怎么办?

正在为难之际,门房报告,说大夏商号的掌柜冬天来访。知府大人心里正烦,不想见。师爷说还是见一下看他有什么事情,知府犹豫了一下,就吩咐下人带冬天去客厅。冬天是来请知府赴宴的,晚上他要在迎宾楼宴请文公公。苏州知府刘步云是个进士底子,对宫里来的人那是毕恭毕敬,可这回着实让他走眼了。宫里的司药总管太监来苏州,他都不知道,就是曹虎也不知道,这胡冬天到底是什么路数呢?

还有一件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呢,那就是这次跟着文公公来的人当中,还有一位神秘人物,皇上的妹妹,十七公主。这十七公主这次和文公公出来,是皇上批准的。公主在宫里一直身体不好,皇上是让她出来散散心的。这十七公主是个有心之人,她对在京城如雷贯耳的冬天,早就心仪已久,来苏州后跟着文总管到大夏商号,又偷偷地看过胡冬天的人品,已经是让她心动神摇,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标致的人品为什么非要当商人,不考个出身走正路呢?

宴席上,文公公对冬天大加赞赏,并说冬天在朝里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传奇人物。在后宫那是被大家尊为江南药王的神人。苏州府见冬天在京城这么有威风,不由得暗自咋舌,幸亏自己没做出什么对不起大夏商号的事来。曹虎在一旁听了心里更是不舒服,由于自己的一招不慎,导致胡冬天在京城如此的盛名,这以后还真不好办了。可是又一想到叔叔在皇上那里的权势,就又心里踏实下来,先让你小子折腾着,看你怎么收场。本来冬天是不想请曹虎的,没想到,文公公特意点了这件事,他就不得不请了。曹虎也不愿意来,可听说是陪文公公吃饭,他也不敢不来,怎么也得给叔叔点面子。席间冬天是没敢过分,可他那神气劲头,就足已让曹虎看着不舒服。

晚宴是在苏州城里最好的菜馆举行的,菜肴也是苏州城里最上好的:西瓜鸡、孔雀虾蟹、松鼠桂鱼,都是苏州名菜。喝茶的时候,又上来苏州小吃:酒酿饼、鲜肉月饼、各式各样的苏式糕点等。可这些对于曹虎来说,一样都没能吸引他,他心里那叫一个恶心,什么也吃不下去。席间,文公公和曹虎出来净手,二人进行了一次谈话,才让他心宽一点。文公公说:大侄子,你不要对我有想法,我这是为你好。人家冬天就是有本事,就算是我看着你叔叔的面子,我跟你合作,可你想一想,你上哪给我弄货去?你弄不来货,延误了宫里用药,别说你我,就是你叔叔也担待不起呀。还像上回似的,那好事如今可没有了,你叔叔也只能保你一回。是的,你现在是有点气不顺,要想气顺,就要把生意夺回来。曹虎对文公公的劝戒连声道谢,并发誓说一定把苏州的事情办好。文公公说:这才像句话,你把苏州的事情办好了,宫里也放心。这宫里用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让外人掌握着呀?曹虎让文公公一说,心里也舒服了许多。而文公公来苏州主要是把事情办好,这曹虎和大总管的特殊关系,使他不得不照顾一下面子,免得让曹化淳那里留下不干净的事情。另一个想法是:我走了,小子,你们就斗去吧,有上次的教训,这苏州的事情不敢再深玩了。

席间难受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庄静斋。他明显地感觉到文公公几次询问冬天的婚事是有目的的,这里面潜伏着对他这个未来岳丈的危机。紧接着,第二天,文公公就提出要去冬天的家里看看,想拜访一下冬天的父母亲,这让冬天很感意外。可是,既然文公公提出来了,他怎么好回绝呢?只好先让人回家通报,做好准备。一行来到了郊外的横塘,兰芝已经在家里等候了。文公公对兰芝的印象非常好,一看她就是一个大家庭里出来的闺秀。他带着十七公主在胡七的前后院走看一遍,不尽连连称好。文公公问起兰芝的当家人的情况,兰芝说丈夫姓胡,是做生意的,文公公听了心里窃喜。十七公主的身份引起了兰芝的怀疑,她一身的随从打扮,可兰芝感觉文公公是在看她的眼色行事。这个女孩儿主人不主人,仆人不仆人的,而且气质超群,肯定是有来头。

其实,这次出来,十七公主只不过是对于冬天的神秘好奇,文公公也是借这机会哄着十七公主高兴闹着玩。谁想到这十七公主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自从见到冬天的英武潇洒之形,就动了真情。在一旁看着的文公公心里最清楚,可是没办法,只得心里暗暗叫苦。这胡家和皇家门户不对呀,晚上回到行辕后,文公公就试探着问公主什么时候回去?没想到公主说才来就回去?把他给顶了回来。文公公只好说药材的收购事宜已经结束,再呆下去就有失身份了。没想到,公主一听就火了,要回去你先回去,本宫还要玩一玩。文公公无奈,心里话,小祖宗,您要是再玩的话,非把老奴的脑袋玩进去不可。

早上一匹快马来到曹虎府上,是从京城来的。来人给曹虎一封信,放下后就走了。曹虎见是叔叔的信,知道是急事,就赶紧打开,这一看可让他心惊不已。因为叔叔在信上说十七公主随文公公来苏州了,要他暗地里保护。曹虎看着信差点坐在地上,这是怎么事呀?叔叔怕自己莽撞,是在提醒自己别无意中慢待了十七公主,留下后患。可这十七公主微服来苏州干什么呀?这真是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既然叔叔说让他暗中保护,那就是不让他弄明了,所以,他还不好直接去见驾。他赶紧调集人马,以保护文公公名誉加强警戒,并让手下随时向他汇报文公公驻地的情况。他又要知府派人担任文公公他们驻地周围的警卫,以防歹人生事。刚布置完,手下人就来汇报,说胡冬天去了文公公驻处。

昨晚的宴会使文公公今早没能早起,日上三竿的时候,他在房间里面梳洗,十七公主和侍女正在院子里玩,冬天过来给公公请安。他和十七公主走个照面,冬天见是文公公身边的侍女,就没注意礼数,直接进来。可他突然被今天十七公主的艳丽所打动,他和公主二人对视着,双方的眼神就像被胶粘住。侍女小翠在一旁看着实在是不像话,就大声喝斥冬天大胆无礼。没想到公主却羞笑着跑开。这时候,文公公梳洗完后迎出来,冬天问公公的侍女叫什么名字。文公公大声骂他少年轻狂,不知礼数。可就这一瞬间,冬天的心早就被十七公主带跑了。与此同时,十七公主那里也是如此,她感觉今生就是冬天的人,非此君不能嫁,就在她在冬天面前转身跑开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贴在冬天身上了。文公公看到的是皇家的礼数,就是再不怎么着,皇上也绝不会把妹妹嫁给一个不入籍的买卖人,这是皇家的脸面。可这混小子胆子也太大,敢在老虎嘴上拔毛,竟敢朝天鹅肉伸嘴。这真是岂有此理?可是理归理,事归事,年轻人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万一弄出点飞短流长的来,那可不是好玩的,所以还是早回京城为好。

吃完午饭后,文公公下决心马上回京城。因为今天上午十七公主和冬天在行辕内的花园水池旁游玩,被文公公撞见。上午,冬天在文公公那里谈完事情,就出来了,谁想,他被十七公主引到后花园。二人本来就一心相倾,所以,一见面,就谈得非常投机。十七公主见冬天真心地喜欢自己,就拿话暗点他,说像她这种身份的人,不会嫁给白丁为妻的,起码要有个出身。冬天说不会的,可是到京城怎么找你呢?十七公主说,只要你把事情做到那儿,我自然会找到你。不过,今天的话,我们要有个凭证。冬天从身上取下了一对玉坠,给十七公主一个,自己留一个。当他问十七公主的姓名时,十七公主说,你就记住我叫十七妹就行了,到时候以此物件相认。说完二人含情脉脉地望着。文公公见要是再让他们谈下去,就出大圈啦。他赶紧把十七公主拉回房间,然后以死相逼,劝十七公主回京。

对于这几天的事,还有一个明白人,那就是庄静斋。他可是完全的错会文公公的意思,他以为文公公是要把那个侍女嫁给冬天。可家里女儿紫含这边他也没法交代呀,怎么对女儿说呢?这下他可是着了人急。而且他从侧面观察,冬天对那个侍女还很用心,没事总往行辕跑,明着是见文公公,实际是去看那侍女。渐渐地,那个侍女的身份也引起了庄静斋的怀疑,从文总管对她的态度来讲,那不可能是主人与侍女的关系,反而可能倒是女主人与管家的关系。这侍女要是文总管的主人,那她该是什么身份呀?想起来真是个吓人。

庄静斋回到家里,把冬天要娶文公公侍女的事和紫含的妈一说,家里马上就乱了窝,紫含哭成一个泪人,母亲也大呼小叫的,大骂冬天不守信义。庄静斋本事再大,这回是真没了主意。紫含看着自己身上所佩的宝石,心里难受之极,声言要自杀,吓得庄静斋夫妇几天没睡好觉。庄静斋长吁短叹的没办法,这宫里的文总管,谁得罪得起?再说了,紫含嫁给冬天,他本身就不同意,还不是女儿和她母亲闹哄的,这下正好断了她们的念头。自己起根就想把女儿嫁到京城去,找一个大户人家,也为自己找个靠山。想到这里,他马上安排家里人照看好小姐,然后,就把自己的意思和老婆讲了,老婆见事情如此,也就不再坚持,于是答应去和紫含疏通。

冬天回到横塘,正赶上陈六送女儿沅儿进京。围观的人整个堵了一条街,好不热闹。这小陈沅被京城来的人接走了,来接她的就是当年看上她的锦衣千户汪起先。汪起先是田弘遇的外甥,如今的田弘遇已经是当朝国丈。所以,汪起先这次来劲头儿非常的足,他要以小陈沅换得舅舅的欢心。为此他还在临行前,给陈沅改了名字,叫陈圆圆。以后就叫圆圆。如今的陈圆圆已经是多才多艺,而且出落成一个十足的美人。无疑,陈六毕生的计划已经实现,他的宝押上了。汪起先给他翻盖家里的房子,简直像一座王府。这所房子的规模,在当时是越制的,但在江南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要有钱很多人都这么干,也就习以为常。因为大家都有钱,总得让钱有个去处。陈货郎的房子又是京城来的大官给盖的,这谁也说不出什么。据说汪起先带走圆圆,还给陈货郎一笔数目可观的银子,够他几辈子花的。几乎全村的人都来送行,荷儿也出来了,荷儿和圆圆洒泪而别。这小圆圆这几年可是出落得美若天仙,行起坐卧楚楚动人。再加上迷人的身段,美妙的歌喉,真是天生尤物,是个无价之宝,难怪陈六以奇货自居。然而,等待她的那个人不知道她见到后是什么感想,因为田弘遇已经是皇上的老丈人,田妃今年二十六,比圆圆大十来岁,田弘遇已经是近七十岁的人,圆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怎么能面对?另一方面,陈六作为人父,这等于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卖了,难怪知府刘步云骂他这人也配做父亲,简直是禽兽。给他闭门羹吃。
陈圆圆被送进京城,兰芝心里特别难受,她毕竟和圆圆有感情,圆圆也对兰芝视如亲母。分手时二人抱头痛哭,兰芝能说什么呢,她要完成父亲的愿望,用她的青春,换来陈家后世几辈的幸福。就是火坑也要跳呀,何况是进京伺候达官贵人,她这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当然,这一切对冬天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根本不会动任何脑筋,他的心里现在装的全是十七妹。他此次回家来,是来说服母亲,他不愿意做生意了,他要进京面见皇上,接受封赏去。对于冬天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兰芝很是吃惊,但这毕竟是个事,她让人赶快请路朝南来,商量一下。路朝南撅着一嘴唇的大水泡来到胡府,见冬天同意进京了,高兴得快要蹦起来。二人马上商量着起程的时间。兰芝要冬天把生意上的事情,向胡七交代一下。冬天说,那还用交代,我的每一笔生意他都看着呢。兰芝又让人赶快把胡七叫回来,向他交代冬天走以后的事情。胡七本来就知道冬天的事情,只是他对于冬天这么感情用事,觉得有些不着调。可胡七万万没想到冬天要进京受封去,他还以为叫他回来是什么事呢,他更不理解的是兰芝怎么会同意了。

胡七回来后,听兰芝一说,他心里就发了毛,说什么也不接商号的事。胡七心里很明白,只要冬天一到京城,肯定是要封官回来,那兰芝就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了。兰芝也看透了胡七的心思,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冬天说了。冬天开始不理解胡七为什么不接,经兰芝一说,他倒笑了。于是,他说妈你就别管了,晚上我来跟他说。果然,晚上冬天和胡七谈一晚上,二人都喝不少酒,冬天从喜欢文公公的侍女说起,又说那个女孩儿要他得有个出身,于是他就进京接受皇封……胡七听到这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原来是这样呀,也就同意了。兰芝虽然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们父子怎么谈的,见胡七那么高兴,她也不便多问,但心里还是起了疑惑,这爷俩是在闹什么故事呢?

冬天向李平儒和岳强交代了迎接路易斯的事情,就登上北上的船。他走后,胡七正式接管大夏商号。胡七有他自己的做法,他把商号里冬天雇来的没用人员都清理掉。业务上也做了相应的调整,一部分对外国的贸易,他认为是华而不实的花瓶业务,他也给停了。他觉得,做生意就得踏踏实实。他主要确立了茶叶、苏绣、徽墨、仿造青铜器、苏扇等生意。像药材、盐、钻石等皇家控制比较严的生意,他觉得还是躲得远一点为好。因为,那些官商你惹不起。他还准备筹建几家制造业,作为实体经济,如茶场、仿青铜作坊。有可能的话,他还想开一片票号,自己的钱存在别人的口袋里,他心里不踏实。他把现有人员按业务类别分成几份,每个人的业务都不一样,互相之间没有交流来往,以此来加强管制和掌控。有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情,就是业务量越来越大,商号的资金流动安全逐渐成为问题。

可是最让他头疼的事情,就是门口那个半疯半傻的周捕快。这周捕快每天像阴魂一样地跟着他,还得要他管饭吃。就连衙门里,一直对周捕快受伤害存怀疑的皮圈,也没对胡七产生什么想法,因为很简单的道理,要是有事的话,谁不躲呀?可是胡七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面对周捕快的纠缠,他是不能推的,一推就明了。周捕快虽然是神智不清楚,他追随胡七明摆着是因为大脑里边那点残存记忆的反应。他本人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近胡七,完全是因为他在神智清醒的时候,胡七对他的大脑神经刺激太强烈,给他的印象最深刻,脑子里留下的残存记忆就是胡七。所以,周捕快现在就认识胡七,觉得胡七是他惟一的可以接近的人,他就每天跟随着胡七。当然,这是一件让胡七哭笑不得的事情。

莲儿去教堂,说是拿一些书籍,实际是向米埃斯探问路易斯的消息。米埃斯在教堂里聚集了一些职业人员,如木匠、瓦匠、铸造师等,正在给他们讲解制图的方法,这个洋老头儿拿着个丁字尺,比比划划地讲着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莲儿听一会儿,不感兴趣。回来的时候,她想在街上转一圈,却被堵在曹虎逼迫市民拆迁的现场。她被吵闹的人声吸引过去,见是很多人在观看一群兵丁强拆一处民房,一群市民们在哄闹着。房屋的主人是一对祖孙,爷爷七十多了,孙女十几岁。爷爷跪在地上哀求兵丁手下留情,给一条活路,孙女拉着爷爷哭,兵丁们有的在从房里往外扔东西,有的在调笑准备拆房。围观的市民在起哄,他们说什么的都有。莲儿见状马上火冒三丈,她先是谴责市民不该看热闹,还跟着起哄。接着就大骂兵丁们没人性,不该强拆人家民房。兵丁们见半路杀出了管闲事的,还是个女孩儿,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就都凑过来,满口的下流语言,还跟她动手动脚。莲儿急了,伸手扇了一个兵丁的耳光,那个兵丁被打急了,上来就把莲儿抱住,手还在她身上乱摸。莲儿哪见过这阵势,她赶忙大叫起来。可是,众人和兵丁们只是围观,起哄。莲儿愤怒了,就照着一个兵丁的手咬一口,那兵丁才松手。一个兵丁小头目见自己的士兵吃了亏,就朝周围几个兵丁一使眼色,叫了声:给我捆起来。几个人就一起上来。莲儿见状,转身就要跑,那哪儿跑得了,早就被一个离她最近的兵丁上前一把抓住。接着,又上来两个兵丁,一个和前面的兵丁一起拉住她的胳膊,另一个拿出绳子就要捆她。这时,突然从人群中飞身跳进一个人来,他左右两脚踢开拉莲儿的两个兵丁,然后又打倒要捆莲儿的人,随口叫声:还不赶快跑。莲儿见有人救她,也没看仔细来者是什么人,只感觉是个年轻后生,她撒腿就跑。来人又朝扑上的兵丁小头目踢出一脚,把他踢出去老远,自己也转身朝莲儿跑的方向飞奔。

那人赶上莲儿,带着她上了一条小船,在港巷里转一阵,见已经摆脱掉兵丁的追踪,才算松一口气。莲儿其实一直在观察他,见他神色刚毅,目光凝重,遇事不慌不忙。而年纪却是少年风华,心里已经是升起几分敬意。他划着船,把船靠在一个巷口的桥下,然后招呼她下船。莲儿在他的招呼下下船,他也跳下船。二人站稳后,那人才自我介绍说本人姓戴,叫戴吾非,是一位世家子弟,在外地读书,回苏州探亲的。见姑娘一副侠肝义胆,扶贫济弱从心里佩服,就出手救了她。莲儿这才仔细地观看对方,戴吾非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见戴吾非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不由得自己也轻声地说了句,我叫莲儿。于是,二人就聊起来,无疑谈得很投机。戴吾非把莲儿送回家,并嘱咐她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出来乱跑,然后就转身走了。莲儿望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真是个怪人。

回到家后,莲儿向荷儿说了刚才的事情,荷儿埋怨她太胆大,要不是这个青年挺身相救,说不定就出事了。这帮当兵的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言谈当中,荷儿看出来莲儿对那青年感觉不错,只是可惜,没让他进来坐一坐。这将来到哪儿去找他?她玩笑地埋怨莲儿办事荒唐。

冬天和路朝南来到京城。
他们在前门大街的一个客栈中住下来,然后到礼部交文书。礼部的人问清楚他们的住处后,就叫他俩在客栈里等着皇上的宣召。在等候皇上召见的期间,路朝南访朋问友,冬天不愿意见人,他一个人就在街上转开了。京城和苏州就是不一样,在他记忆中的京城,已经回忆不起来。眼前的京城与其他地方比起来,真是又一个味,虽然他是走南闯北过来的,连大西洋国都去过。可京城给他的感觉,那是独一无二的。由于住在前门大街,大栅栏和天桥他都去了,他这个号称做买卖起家的人,到这里后,也不得不承认那真是大开眼界。

冬天本来就喜欢珠宝玉器,他在江南看到的都是世上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珍品,在国外看的都是些西洋玩意。而在北京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贡品,或者是宫里的东西。由于京城里的卖主儿手里的东西来路都不正,所以,花很少的钱就能把一件真品拿下,这使冬天大为震惊。就拿那只瓷碗来说吧,那一看就是只宋代的货,可那个卖主儿,愣是以很便宜的价钱就出手了。还有那只玉佩,那是一件难得的珍品,可是他却以比实际价值低几十倍的价钱给买到手了。他自恨这次来带的银子少了,要不然,非好好地弄它一批回去不可。回来的路上,他又碰见一个磨铜镜的,那磨匠的摊子上,冬天一眼就看见一面铜镜不一般,他顺口问了一句多少银子,磨匠说二两。冬天以为听错了,又问一句,对方还那句话。冬天又拿起那面镜子仔细地看了看,觉得没错,就拿出二两银子把它买下来。

京城的小吃也是他十分喜欢的,驴打滚、爱窝窝、糖耳朵、炸年糕、大碗混沌等,这都使他想起他的童年。他记得小时候向大人要钱,偷着出去买东西吃。什么豆汁儿、面茶这回他又吃喝一个遍。重新地体验一下过去儿时记忆里的事情,当然,这使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他怀着一种特殊的心情,回到住处,他向路朝南说,他想去西四牌楼看看。路朝南不同意他去,至少在皇上召见之前,他不主张去。冬天明白老师的意思,他这几天都呆在房间里,干等皇上的召见,没有再去街上玩。皇上这几天确实是朝里有事,李自成在陕西造了反,皇上在调兵遣将,可大臣们又意见不统一。细想起来这皇上比冬天也大不了几岁,可皇上肩上的担子却是重如泰山。当皇上听说夏文忠的后人已经进京的时候,他忘却了正在等他的田妃,马上吩咐太监王承恩,在后书房安排召见夏冬天。

另一头儿,十七公主在宫里,可高兴坏了。原来,正在她苦思苦想地为冬天寻找出路,每天拿着那个玉坠发呆,而没有办法的时候,侍女小翠进来。她见小翠连跑带颠地进来,就叹了口气,深感冬天和她的命运不济,自己要是小翠就好了。可是,小翠一路跑着进来,嚷嚷着要给她报喜。公主一听心就跳起来,别再是哥哥把自己许配给谁了吧。她见状一转身进里面去了。小翠追到里面,悄悄地对她说冬天进京了。她精神为之一振,赶紧问你怎么知道的?小翠说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整个是朝野震动。接着,小翠说还有让人震动的事情呢?您知道冬天是谁?他就是朝廷重臣夏文忠的后代,皇上今天接见他,要给他封官呢。公主一听这话,高兴得差点晕过去。赶紧让小翠去打听冬天住在哪儿,什么时候回去。她要随时到访冬天的行辕驻地。接着,她又安排小翠去锦衣卫打招呼,暗中派人加强冬天驻地的警卫。明为保护冬天安全,实为断绝别人前去打扰他,免得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一个个地又都前去提亲。

冬天对于皇上的召见虽然重视,但他的心思不在皇上的封官许愿上,而是在文总管的侍女身上。而他又怎么会知道文总管的侍女是十七公主呢。召见过后,很快,路朝南被皇上封为副左督御史,冬天被皇上封为工部主事,从五品,并赐一所大的宅院。冬天去宫里谢恩的那天,把胡七救他们全家的事情和皇上讲了。皇上没有夸奖胡七,也没有责罚胡七,只是说了句这也难为他了。看样子是功过相抵了吧,是呀,胡七犯得是对先皇的欺君之罪,现任皇上不追究他,也就不错了。冬天谢恩后回到驻地,一心只盼着文总管的侍女来和他联系。冬天的心思怎能和路朝南比,路朝南在京城做了官后,迎来送往,已经是朝廷新贵。冬天只想迎娶了文总管的侍女后,回苏州去。于是,他有意拜访文总管,可是去了几次,都被文总管借故挡驾,弄得他不知所措。正在烦恼之际,这天上午,路朝南去拜访同事,冬天在旅馆里正觉得无聊,门外的街上,传来一两声磨铜镜的叫喊声。突然,门外面来报,有人找夏冬天。这几天冬天就觉得奇怪,因为很多说要前来拜访他的人都没来,他心里正在纳闷。突然来了人,冬天赶紧出来迎接,可是来人他不认识。等把那人让进了屋里,那人就向他道喜。冬天给弄迷糊了,说我们连认识都不认识,你给我道得哪门子喜呀?那人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物件,说这你总认识吧?冬天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那正是自己和十七妹分手的时候,给她的那块玉。来人说要冬天见到这块玉后,就让他跟着来人走。这都是他和十七妹事先约好的事情,当即欣然地前往。

冬天跟着来人,来到一处四合院,还没进门,就见文总管从里面大呼小叫地走出来。二人寒暄过后,文总管引冬天进正房。冬天这才发现,这是一处讲究的三进四合院,房间里的摆设也是非常讲究。他远远地望过去,就是那只宋瓷的大碗,少说也得值几千两银子。还有就是这套家具,一水儿的花梨雕花,没一万两银子拿不下来,这座院落的规格也不是一般规格,弄不好一准是个王府。而文总管此时的表情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已经张口闭口的以夏大人相称了,还一个劲地道歉,说他瞎了狗眼。冬天对于院落和房舍的观看只是一时地来到一个新环境所致,而他真正的心思全在那块玉佩上,更确切地说,全在十七妹身上。所以,他人还没有落座,就心里想要见十七妹。文总管叫人给他上茶,他看着文总管,正要问下文,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十七公主驾到。接着,就见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十七妹妹。冬天正在诧异之间,就见文公公已经跪在地上,口称:老奴见过十七公主。冬天大惊,他被眼前的事情惊呆了,这十七妹怎么会是十七公主呢?这时,文公公又说:还不见过十七公主?冬天听见文公公这话,就心不在焉地跪在地上。十七妹赶快说:免了,免了吧。冬天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他的心这会儿全乱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只是听到文总管又在叫:起来吧,公主叫你起来呢。他就懵懵懂懂地站起身,这才看见眼前站着的还是他朝思暮想的十七妹,可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呢?这时候,只听公主说:你把我给骗了,你原来是夏大人的后人,皇上封你做了工部主事,你行呀你。你敢骗我,看我不罚你?上前就要揪冬天的耳朵。说话的工夫,文总管等人都已经退出去。

公主坐下,冬天站在她的对面,不知道如何是好。公主的侍女小翠在一旁嘻笑着,说了句:公主,看你把人家给吓的。冬天听见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听小翠的话,好像捞到救命稻草,赶紧说:不知是公主驾到,在下实在唐突,还请公主原谅。在下告退。说着,他人已经跑出正房,公主一见他跑出去,就急了。叫他几声,也没有叫住。急得公主叫小翠赶紧去把文总管叫来。冬天的离去,大使公主感到意外,她不明白冬天是怎么想的,这挺好的事情,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呢?气得她甩袖走了,连看都没看趴在地上的文总管。这下把文总管给吓坏了,他一边嘴里叫着公主别着急,一边赶忙差人去追冬天。十七公主对冬天已经是万分倾心,因为她已经知道冬天的身份,并且已经知道皇上的封赏。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非常圆满的事情。可是,冬天为什么突然的不辞而别呢?这让她很生气。她气呼呼地回到公主府,大发脾气,无名的怒火到处发泄。

当冬天听说十七妹就是十七公主的时候,他的心凉透了。冬天之所以答应老师进京面圣,就是因为十七妹那一句话,要不他才不来呢。他本想进京娶了十七妹,风光地回苏州。继续做他的生意,干他的大事业。可眼前的十七妹突然变成十七公主,那可怎么办?他绝对不能嫁到宫中当一个驸马的,那跟男妓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他是有志向的人,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这让他在现实中和精神上完全的落空,一时的他还有些接受不了,因为他确实喜欢十七妹。冬天懵懂地回到客栈,刚躺下想清醒一会儿,就听见旅馆门口报文总管到了。他赶快起身走出房间,躲进厕所里。文总管找他一大圈,没见到人影,就吩咐店掌柜,要他一见到冬天回来,就马上报告。

文总管走后,冬天感觉这小店不能住,得换个地方。于是他收拾东西,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就跳窗而去。他来到一个僻静的客栈住下来。然后,他就朝老师路朝南的家走去。一到大门口,就见到老师在迎来送往前来拜访的宾客。老师见他来了,差点儿跳起来,就说正要找他呢。于是,二人进院。路朝南的客厅非常的讲究,大有相府之风。路朝南让人给他上一杯茶,就迫不及待地说:没想到你和公主结了亲,好事,好事。冬天还要解释,可看得出路朝南已经得意的忘了形,根本不容冬天说话,满嘴的天恩雨露,展望着冬天的远大前程。并说以后的朝廷里咱师生二人说话是有分量的,想要做什么,那可是完成你志向的时候。他劝冬天别再胡思乱想了,实际一些。

晚饭是在路朝南那里吃的,吃完饭后,路朝南还要和他谈话,冬天借口还有事情,就赶快告辞。出了路宅的大门后,冬天长出一口气。他的心里充满了惆怅,老师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十七妹的事情已经成为泡影,他经过冷静思考后,决定马上去山海关会见柳云扬,然后尽快回苏州去,一刻也不能呆在京城,因为路易斯就要到了。于是,他给皇上写一个辞呈,同时还写一个永远效忠皇上的保证书,一起送到工部后,就出朝阳门,直奔山海关。
柳云扬自从从戎后,就一直驻守在这里。由于他有功名,就被朝廷委以重任。跟随着总兵日夜的在关隘巡逻、操练。大家也都信任他,所以他在士兵当中很有威信。几乎是总兵只要不在,大家就都听他的。

柳云扬对于冬天的来访很感意外,他把冬天请到家里,并向冬天介绍他的夫人杏娘,杏娘是一个贤淑的女性,有着良好的教养,要不是柳云扬,很难想象她会嫁给一个军人做妻子。冬天知道一些柳云扬和荷儿的事情,为了避免尴尬,当柳云扬问起荷儿时,冬天就给岔过去了。柳云扬知道冬天大老远的来山海关,心里肯定有要事要谈。吃完饭,柳云扬为了让冬天说话方便,二人来到城墙上散步,同时也让冬天看看大明朝的关隘雄风。到了城墙上, 冬天不由得感慨起来,这山海关雄伟壮丽,真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屏障。看着情绪当中的冬天,柳云扬问他国外的情况怎么样?来他这里是不是有事情要谈?冬天从感慨中回味过来,对他详细地讲了大西洋国的变化,并谈了自己的想法。柳云扬很久没有说话,冬天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自己现在是个军人,有严格的军纪管着,况且已经成家,杏娘是个可人的女性,对他很好,他理应让她享受到幸福。冬天说你算了吧,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你是那种安分人吗?就不要再和我绕圈了。要不我会大老远地来找你?柳云扬见还是以前的冬天,这才和他推心置腹地谈起来。

柳云扬虽然出身于官宦之家,但他在学馆里接受的是先进的思想教育,而且亲眼目睹了苏州这几年的工商业的发展变化和社会变化。对于中国几千年的皇权统治,他早已经是深恶痛绝,可又苦于没有好的办法。因为,他和冬天一样,是个有文化的青年知识分子,不能像绿林草莽那样去思考问题。以前隐约地听说一些西方的变革,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只是说说而已。如今,冬天去一趟西方,考察回来,并带来了沉甸甸的东西,这让他的心里翻滚起来。但他是一个非常沉稳的人,不像冬天那么性急。所以,他只是说等两个月以后,他送杏娘回家的时候,到苏州再谈。冬天知道他的性格,就在第二天告辞回苏州。在分别的时候,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冬天知道,这是一种只有战友之间才有的礼遇。

大家都知道冬天进京,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冬天走的时候有交代,不能提他夏家的事情。兰芝也不让说,所以,外人谁也不知道。冬天走后,大夏商号的生意总算是让胡七给撑起来了,几个店伙计每天都被生意忙得不可开交。最近他做了一笔徽墨生意,着实赚了一大笔。他安排手下去银号把银子存好,而胡七自己则泡了一壶碧罗春,端着茶壶,躺在椅子上喝茶。他有几天没去依春院了,因为一去那里,老鸨子就让他找姑娘。可依他现在的情况,恐怕是永远也不能有这一出了。这还无所谓,可胡七这几天有件非常烦心的事情。那天早上,他在洗脸的时候,突然发现水里有毛茬,一照镜子,看见自己的胡子在一片一片地往下掉。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可怎么办,他开始心慌起来。这要是没有胡子,那事可就瞒不住人啦。这将来做生意出来进去的,好多事情等着他干呢,怎么能无法见人呢?这可是个要命的事情,怎么办呢,想什么办法呢?思来想去,惟一能和他商量的人只有兰芝。他要回横塘去和兰芝仔细商量一下,看她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因为他见兰芝每天总是翻看那些药书,里面是不是有长胡子的偏方什么的。

正在他心烦意乱,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六来找他,说是有一批珠宝生意要和他做。陈六来的时候,前呼后拥的好威风,那个神气劲很让本来就心烦的胡七看了不顺眼,简直是小人得志。胡七吩咐门人,不让陈六的随从进屋。陈六进来后,胡七躺在椅子上没起来,假装睡觉没看见他。好不容易把胡七叫起来后,他又说先去喝口酒,醒醒神。然后,又让手下给他打一盆清水净面,这才出来与陈六相见。经他这一折腾,陈六早就有点儿不耐烦。你胡七有什么呀,不就一个臭杀驴的嘛,几次要发作,又都被自己的心气给压下来。因为今天来是有事情要求人家,没办法只好低头。胡七见折腾够陈六,就从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这才和陈六打招呼,让手下上茶。

等手下给陈六把茶端上来,胡七才问陈六有什么事情?陈六说明来意,胡七说你在城里的商界这么大的面子,这点生意还用得着找我?陈六有苦难言,只好说是想和他胡七结交,借机会大家发财。胡七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于是就让他把样品拿出来看看。陈六拿出样品,胡七叫来师傅,师傅给他使眼色说可以做,胡七这才和陈六定验货的时间和地点。陈六在和胡七谈话之间,总是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胡七,他总是感觉胡七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可又说不上来。临走的时候,他又怪怪地看胡七一眼,是他呀,没错呀,这是胡七还能有错吗?可怎么那么别扭呀。胡七也发现陈六的疑惑,这让他心里发毛,赶紧把陈六打发走了。

胡七送走了陈六,在商号里坐卧不安起来。他起身和伙计打声招呼,让他备车,车备好后,他出门上马车,往家里跑去。回到横塘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兰芝见他这时候回来,一定是有事情。赶快给他倒水洗脸,沏茶问安,全府上下一通忙乎。这让胡七心里热乎乎的很激动,因为每次回来都是这样,大有老爷回府的感觉。可今天,兰芝明显地看见他心里有事,就等人都出去后,问起胡七。胡七见房间里就剩下他和兰芝时,就像孩子见到娘一样地哭了。兰芝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出自己的心里委屈。兰芝听后,心里顿觉不好受,但她记得在娘家的时候,听老人说过,男人要是没了阳具,胡子就会掉下来,那就是太监。你胡七也太狠了,对自己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她问一句伤势好了吗?胡七说早没事了,就是这脸面上的事情不好办。然后,他求兰芝给他配一服药吃,让他长胡子。兰芝说哪有那种药方呀?她根本没听说过。她想了想,又说等冬天回来,就不要出去干事了,还是回家享福吧。胡七听后很是欣慰,因为他也觉得自己以后再无法出去见人,只能在家养老了。兰芝说这几天你去戏班找一下班主,从他那里你找一副假胡须试着戴戴。胡七一听,也是个办法。最后,胡七还是说,我对不起夏大人,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你们还是走自己的路吧。兰芝看着他,眼睛里潮湿了,没有说什么。胡七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起身出来。兰芝追出来:你去哪儿?这是你的家呀。胡七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朝门外走出去。兰芝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胡七刚走,教堂的伙计来了,说给冬天带个话儿,路易斯回来了。莲儿一听路易斯回来了,就从房间里跑出来。问伙计路易斯在哪儿?伙计说路易斯刚回来,正在休息,明天他来找你,今天他就是想见冬天。兰芝说冬天去京城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让他去找一下李平儒,这是冬天走的时候交代的。教堂的伙计走后,莲儿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她抱住荷儿。兰芝见莲儿这么幸福,也为她高兴,可是她又看见荷儿眼中的哀伤,她的心又悬起来。两个女儿,命运如此不同,真是老天不公啊。

路易斯这次回来,带来一大批货物,同时也给冬天带来了特殊物资的样品。路易斯在李平儒的安排之下,把特殊物资样品放到了屠宰场后院的仓库里。这里已经成为冬天、李平儒他们这些人聚集的场所。路易斯考察了这个屠宰场后,觉得很理想。他在院子里观看的时候,发现了那口井上的怪兽。他问这是什么?李平儒告诉他是一口井。他问为什么封起来了?李平儒说这口井无缘无故的总着火。路易斯一听来了兴趣,就要打开看看,但被李平儒给拦住了,并向他解释了具体的原因。路易斯一听就兴奋起来,说那是财富,并说等冬天回来,要好好和他谈谈。他在井口上空反复地闻了闻,大为高兴。临走时,他要求李平儒要保护好这个井,并要对一切外人进行保密。李平儒被路易斯弄得莫名其妙。然而,路易斯确实大为高兴,并一再说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要看守好。李平儒听他这么说,也就只好认真了,加派了几个值勤人员昼夜对这个屠宰场的后院进行看守。

莲儿去了河边。在充满浓情蜜意的柳阴下,在倾诉衷肠的响水边,她和路易斯见面了,二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周围是水声和蛙声,还有徐徐而来的微风簇拥着这对苦命的恋人。他们无暇顾及水里那些欢快的鱼儿,离别后的痛苦使他们暂且沉浸在相见的幸福之中。时间就像是凝固了,时间又像是浓缩了。太阳隐没在黄昏之中,蛙声停止了,教堂里的钟声唤醒他们关于时间的记忆,黑夜的降临是他们无法抗拒的回家的条令。

路易斯回到教堂的时候,米埃斯询问他,并叮嘱他要尊重当地人的习惯。路易斯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于是他向父亲提出了要娶莲儿为妻的要求。儿子的要求使米埃斯陷入了沉思。米埃斯在中国传教几年了,他深知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儿子和莲儿成亲,这将意味着什么,他看得很清楚。吃饭的时候,他说了句:在这个国度里,自由恋爱是要有大麻烦的,有时间我和胡夫人谈谈吧。

同样,吃晚饭的时候,当兰芝看见莲儿从外面回来,心里一动。这要是以往,她准要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可今天她没问,因为她知道,莲儿去干什么了。大家都知道莲儿去干什么了,吃饭的时候,都只是看着她,谁也没说什么。而荷儿连看都不看她们,只顾低头吃饭。莲儿心里明白,晚上荷儿一准是一通穷追猛打地追问。

果然,莲儿和荷儿回到房间后,荷儿关上门,就对莲儿展开攻势。询问她在哪儿见得面,抱她没有,亲她的嘴没有……开始莲儿还不愿意说,逼到最后,莲儿不得不如实地进行交代。莲儿幸福地回忆着,荷儿分享着她的幸福,荷儿的眼睛里含着眼泪。心里在想着,莲儿的这般幸福,自己可能今生再也无缘了。

晚上,兰芝睡不着,思考着家里的事情。夏文忠的早去,与胡七组合的奇异家庭,荷儿的苦命,莲儿的奇恋,再加上冬天的前途未卜……唉。看来莲儿是要结婚了,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她又想起荷儿,这个苦命的孩子,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呀?她想到这里心都要碎了。她又想起胡七,这辈子也毁在了夏家。如今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这一个大男人没了胡子,怎么出去见人呢?这不成太监了吗?现在胡子没了,将来声音还要有变化,这可怎么交代呢?好好一个大老爷们,弄成这样,自己将来怎么办呢?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一阵阵的起烦。她又起身,来到院外面,今晚让她奇怪的是,那些以往的地火全不见了。她感觉有些不妙,是不是真的和胡七有关系呀?

冬天回到苏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教堂和路易斯见面。他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二人不吃不喝地谈了一天一夜。然后,二人就到屠宰场来了。李平儒和岳强早就在后院等候在那里,他们拿出了路易斯带回来的特殊物资样品,给冬天看,冬天看了很满意,大家又就下一步进行了仔细地研究。路易斯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就起身告辞。回去的时候,在院子里,路易斯仔细地向冬天讲了院里这口废井的价值,把冬天听得目瞪口呆。为了让冬天眼见为实,他让人拿来一个羊皮口袋,然后他把一只竹管插进井里,另一头插进羊皮管中,一会儿羊皮口袋鼓起来了,他用绳子扎紧,把井口封好。他又把竹管插进羊皮口袋里,叫人用火石打火,那竹管的头就冒起火苗燃烧起来。冬天好奇地问路易斯:这燃烧的气干什么用?路易斯说:照明、做饭等都可以。冬天大为高兴,李平儒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因为,近几年来,官府以地矿资源归国家所有的条例,强占了不少民间资源。这神气要是让官府知道了,那肯定是要被收为国有的,大家得想想办法。路易斯说这是你们中国人的事情,和我就没关系。说完,他就回去了。

几个人又进行了仔细地磋商,最后他们决定以大夏商号为龙头,分头进行行动。岳强等人尽快说服工商两界的人,赶快建立自己的押运营。哪怕是一个老板先配备一名保安,也要先行一步。然后,把所需的特殊物资装备数量尽快地汇总上来。由小再慢慢扩大,先由保家护院再扩大成工商团练。他们还制定了简单的章程,如:保安人员要出自从事工商业的游民,保安人员要对皇上宣誓,并保证永远效忠皇上……

另一方面,由冬天为主,在工商和士大夫人士当中,普及和渲染争取言权的意识,用言权思想,人文意识给大家进行洗脑。使大多数人都懂得言权的重要性,和作为一个世上的人,他应该具有什么样的生存条件,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环境,从而争取理论上和上层建筑领域里的广泛支持。

冬天来大夏商号见胡七,向他报喜,说皇上不会再追究他的罪过,胡七很高兴,说晚上要和冬天喝酒。接着胡七又埋怨他回来两天了都不露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并说让他赶快进行交接,他胡七一天都不想再干了。冬天听后,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在他们的计划中,胡七是一张牌,是大夏商号的脸面,他怎么能撤呢?他决定和胡七谈谈。他约胡七晚上一起吃饭,胡七也正想听一听他去京城这一趟的结果。

晚上,冬天和胡七在翠竹庄吃饭,这地方雅得很。整个饭庄好像坐落在一片竹园里。吃饭的时候,他发现胡七的脸特别别扭,再仔细一看,他脸上装的是个假胡子。他大笑起来,问胡七为什么?是不是把胡子给烧了?胡七显现出尴尬的神色,但又很快被他岔过去。胡七问冬天京城之行怎么样?冬天把京城之行详细地向胡七进行汇报,听得胡七目瞪口呆。之后,胡七问,你以后是什么打算,冬天向胡七讲了自己的想法。胡七觉得好笑,这年轻人异想天开,可他马上表示会全力支持他。但他又说,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几个生意人和穷酸弄到一起,成不了大气候。冬天也不理他这套,见胡七脸上的胡子没了,又问起他的胡子是怎么回事。胡七赶快说你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商号里谈。冬天看见他没再提交接的事情,就见好就收,赶紧送他回去。

二人走到商号门口,临分手时,胡七又说:我毕竟是比你多吃了几年咸盐,经历的事情要比你多。我是从生死场上经历过来的人,这生死场上的事情,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什么事情还是不要强求为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是一个把生死早就看透了的人,你干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我们有这个情分。可是,我不愿意看到你妈和你不高兴、不顺心,你们要是活得不好,我就会有愧疚感。但有一点,你要记住,男人嘛,杀伐决断要坚决,要快,不能犹豫,你还是好自为之吧。冬天听了他这话,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胡七就是自己的父亲,也只有父亲才能这样对他说话。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对他好。二人告别后,望着胡七稍微有些驼的背影,冬天感觉他是面对一个老人,心里油然生起一股对胡七可悲境遇的怜悯之情。是呀,自从他知道了胡七和他家的真正关系后,他总觉得夏家对不起胡七。胡七这一生就毁在夏家手里,要不他肯定会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温温乐乐地度过他欢快的一生。而今,胡七的命运已经和他夏家死死地绑在一起,这时他的心里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胡七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可靠之人吗?